散文||梦回他乡
梦回他乡
天还没有彻底放亮手机就响了起来,打断了我的酣梦,来电话的是石家庄战友老胡的夫人,我喊了二十多年的嫂子。
她在电话那头一阵哽咽的抽泣声,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老胡死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刚还在梦里和他游戏,现在变成了死神。刹那间我的世界突然变暗,视线模糊了,心脏也变得异常沉了,脑子里一片迷蒙,身体开始失重,简直就要飘了起来。
嫂子告诉我两天后就要火化,希望我能见上他最后一面。嫂子的要求并不过分,亡者为大是中国人的传统习俗,何况他是我最亲密的战友,无论如何也得去凭吊他。
我慌乱中上网查看了飞往石家庄的航班信息,真是见了鬼了,仅有的两班航班没有一张票,通往石市没有高铁,赶火车已经失去了意义。我急忙拨通战友老崔的电话,老崔劝我就此作罢,把思念和痛苦一起埋在心底,哀悼和祈祷是不分空间的,对于死者是毫无意义的,只会给活着的人添堵。
爱因斯坦说,世界最美好的东西,莫过于有几个头脑和心地都很正直的严正的朋友,我和老胡就属于此类。
二十年前,老胡和我在一个连队工作,他比我大5岁,是连队的副连长,我的领导。老胡性格直的怕人,但他特别热心肠,朋友有难事会把心掏出来帮,时间久了,我就给他送了一个漂亮的“绰号”——胡子。我给他起了新的名字是有用意的,他不但没有生气,倒是觉得我进入了他的内心世界,反而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胡子的突然离去让我真正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命运给每个人洗了一次牌,玩牌的永远是自己。
胡子和我有一样贫苦的家庭背景,命运选择都安排我们走上了从军的道路,这也是我们值得共同庆幸的事情。
他学的专业是导弹,我学的是新闻,他经常说羡慕我的文章变成了铅字,鼓励我为了追求梦想永不停笔。他多次告诉我,我就是他今生最亲的弟弟,他很少喊我的名字,无论什么时候都叫我兄弟,即使是连队支委会那种严肃的场合,他也会习惯地说:“兄弟,你的意见呢?”
他渐渐地成为我工作和生活中的依赖,大事小事都是在他的主导下完成的,我活得很自在,他也因为多了我这样一个弟弟感到满足。但如今兄弟俩天各一方,他的笑容已经永久凝固,留给我的只是痛苦的回忆。
岁月流逝,或许能忘记一个名字,却删不掉一段情,人生总有那么一页,不是你不想去翻,而是舍不得去忘。
胡子没有多深的生活哲理,在他看来精彩的生活都源于心态。有一次,团里接到上级检查农副业生产的通知,不少连队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菜地,方方正正的菜地里长满了绿油油的蔬菜,黄瓜、豆角早已过了采摘期,为了迎检不能提前采摘。团长不知道从哪里打探来的消息,这次检查重点是养猪,这下急坏了不少连队干部。胡子却四平八稳地暗自庆幸,因为他平时就抓种养两不误,年初买来的十多头猪仔已经个个膘肥体壮,他经常说手中有粮心里不慌。友邻几个连队平时就没有一头猪,但为了应付检查只能向驻地老乡租借,原本空旷的猪圈圈满了大大小小的猪,检查组走后战士们骂声一片。
出于对形式主义的反感,我匿名写了一篇揭露真相的新闻报道,稿件发出后惹怒了团长,全团调查谁是罪魁祸首。当所有的人把目光集中到我的身上时,胡子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主动告诉团长稿子是他写的。我在良心上很自责,想主动“投案”,被他死死咬住。他告诉我,他年纪大了,部队如果没有进步的空间还可以转业。团长最终也没有拿这件事说事,但胡子在部队的职务永远定格在了正连职,我常常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他说这是命中注定的。
契科夫曾经讲过一句话“要是活过来的那一段人生只是一次草稿,有一次眷写,该有多好。”我一直咀嚼着这句话的真谛,人生如果真的可以眷写,我肯定不会让胡子替我背黑锅。
胡子还有一颗勇敢的心,这事要从他很传奇的婚姻说起。他读军校放暑假的时候,在火车上买了一本《知音》杂志打发寂寞的时间,被一条征婚广告吸引了眼球。女孩子是四川(当时)自贡人,在政府机关任职。他试探着按照女孩地址写了一封信,很快就收到了回信,长时间通信彼此没有见面但渐生爱慕之意,他索性利用假期去了女孩家,见面后才知道女孩是替姐姐征婚,胡子和女孩姐姐一见钟情。
胡子毕业后不久就结了婚。胡子结婚的时候穷得没有了边缘,他每月几十块的工资几乎都是被我吃掉的。嫂子第一次来队时,他连买锅的钱都没有,我赶紧跑到驻地的小店里把锅碗瓢盆一起买了回来,这才给他解了围。夫妻俩在团里家属院过起了简单幸福的生活,我成了常客,嫂子每天都要给我做顿可口的川菜,5块钱的河北地产“鸭溪窖”管饱,兄弟两个推杯换盏常常是酩酊大醉,这种幸福来自于我们自给自足。
嫂子再次来队的时候是准备参加我的婚礼,她的儿子胡晓已经两岁,胡子仍然是连队副连长,训练和农副业生产他样样都不甘心落后,干工作是拼命三郎,为的是早日进步好让嫂子随军。嫂子几千公里的路程,他有点揪心,请求我赶赴重庆相迎,我欣然应允。我没有钱结婚,胡子掏出600元钱递给我,他说,权当是哥的份子钱。其实,那个时代不时兴礼数,即使有也是买个暖瓶、毛毯之类的礼物。我知道,他的日子并不宽裕,他是用微笑遮掩了自己的贫穷,我承诺以后是要还给他的。
无论岁月飘摇还是安宁,都是生命经历的味道,无论缘来缘去,都是生命里至美的点缀。
我的命运是幸运的,没有多久就回到了南京生活。指缝很宽,时间太瘦,悄悄从指缝间溜走。转眼间就是二十年功夫,胡子出差到南京,兄弟俩恨不得彻夜难眠,谈笑间,我能够听得出他的日子过得很幸福,在石家庄也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儿子胡晓学习成绩名列全市第一,他来不仅是传递他的幸福,更多的是和我商量孩子考学的事情。我突然间想起那600块钱的事情,他笑了笑,还钱有点生分,多喝顿酒吧。
嫂子悄悄告诉我,自打我离开后,胡子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寡言寡欲,变得嗜酒如命,“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这句古诗就是为他而写。我多次劝他酒多伤身还误事,他说:“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在他看来喝酒是件很快活的事情,很多压抑很久的情绪就找到了出口,嫂子风趣地说他是个酒疯子。
没有过多久,胡子来电话说儿子考取西安一所重点大学,学的专业也是孩子最喜欢的。他心里像灌了一瓶蜜,眉角含笑,连那四方的紫膛脸上隐隐约约的麻瘢也泛着红光,心里喷射出灿烂而快乐,连夸赞自己修行到了极限,该是回报自己的时候了。这个喜讯让我的眼睛里有了神采,额头和嘴角两旁深深的皱纹里似乎也蓄满笑意,胡子终于可以抬起头,挺直腰杆诉说他的成败历史了,我敬佩他对爱情的坚贞不渝。
孩子入学两个月后的一天,胡子突然告诉我儿子突发心脏病猝死了,真的是天妒英才。我忽而死死盯着那生果搅拌机,好像我自己的心在那儿搅拌、流血,再把那粉碎的心植回胸膛,却也只剩一摊死水。胡子料理完孩子的后事精神颓萎了,夫妻俩再次来宁小住,这一次,他们完全是释放一种郁闷的心情。我和妻子竭尽相劝他们领养一个女儿,他们真的那样做了。今年春节期间,胡子发来女儿的视频,能够感觉到他们已经摆脱思儿心结,富也罢,穷也罢,幸福不靠金钱架。
胡子终究没有得到幸福,他还没有来得及享受安逸的生活,有时候真的不知道灾难和明天哪个先来到,他突然离开了人世。
曾经熟悉的生命走到尽头,记忆中与之一同经历的坎坷与幸福,永远留在我的手机。照片和聊天记录,这些东西成为我闲暇时的寂寞,寂寞这种东西只能憋在心里,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变得恶俗和矫情,小时候的寂寞是没有朋友,而现在的寂寞比没有朋友更可怕。
不到三年的时间,嫂子送走了两条生命,而且是她最亲近的两个人,她的心像是被一把钝了的锉刀残忍地割开,悲痛从伤口流出,撒落一地忧伤。嫂子在满身伤感中告诉我,她要离开那座城市,因为那座城市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快乐,留给她的只有同情和怜悯。
一个人,一座城,没有了你,再绚丽的城市也显得凄凉,再好的美酒也会无味。胡子,我的哥,梦里还有你。
图片/网络
作家简介
赵继平,山西朔州人,现南京工作,用写作反思人生,让作品愉悦自己。在部队工作十八年,先后在《解放军报》《战友报》《河北日报》《内蒙古日报》等发表若干稿件。部队转业后到省级机关部门工作,边工作边思考,完成数十篇的理论文章,先后在江苏省委《群众》杂志、《中国环境监察》杂志发表,部分文学作品在《中国环境报》《羊城晚报》《南京日报》等媒体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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