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托起英雄
托起英雄
看着大儿子马亮的阵亡通知书,面对民政局干部老高和红军师政治部崔干事,马有道压抑在心里的悲痛迸发岀,“儿啊”“儿啊”,声声呼喚。脑海里不断闪现儿子的音容笑貎,还有边疆还击战前后那些惊心动魄的日日夜夜。
你个倒霉蛋,去年12月探家,到家我就催你完婚,你说要一步一步来。先拜见岳父岳母,得到祝福皆大欢喜。本是两小无猜,书信往来定下终生,哪拘那些礼节嘛。礼节周全了,我要你先会客圆房,再领结婚证,你说要依法依规先登记再举行婚礼。定下12月15日举行婚礼,帖子都发了,恰就你娃摊上了。12日领证,13日就收到部队加急电报:“任务紧急,速归”。你是违背父命,抛下妻子,怠慢宾朋,匆匆踏上归程。害得彩莲好苦啊,刚领结婚证就独守空房,婚礼上也只能和你的照片拜堂。世上哪有这样的婚礼啊!你迟走两天不行吗?放眼四望,树上的鸟儿都成双成对,水里的鸳鸯都形影不离。
你弟弟参军你是知道的,本来他们是北方部队接的兵,由于南疆战事逼近,就地移交了。全家都知道他上了战场。你来信说,你要到成都军区参加军事技术竞赛封闭训练,最近不给家里写信。一派胡言,你哄鬼呢!我问了几个在我们这里扎营大军的兵,他们就是从你那个部队驻地来的。眼看要开战,咋会抽你去训练?你好狠的心哪,回到了家乡也不回家和我们见一面。你说你对不起爹妈,对不起彩莲,是不是说了假话也该说声对不起?不管咋样,家里人能够知道一点点你的消息也好啊。
县委、县府号召:“一切为了前线”。我还多了一个为了,那就是为了打探儿子的消息。我参加了支前民工队,先是操起了木匠手艺,把县上从西双版纳运来的木料做成棺材,那些棺材堆满县城大街小巷,虽然悲壮,却是我们县对军队的一片至诚。还击战打响前十天,我转到了红军师烈士安葬民工队。六十名民工早早进入角色,在安葬点山脚下搭起了一排长长的竹棚,停放烈士尸体。在沟边支起两口毛边大锅,烧热水为烈士擦洗身体。
安葬点设警卫、卸载、整容、掩埋四个工作组。警卫由部队负责,民工分配到另三个组。我担任整容民工组组长,协助崔干事开展工作。卸载组将烈士停放在竹棚内竹板上。政治部李干事二人在民工协助下清理登记烈士信息和遗物。整容组组织民工和志愿者清洗、整容、更衣。政治部王干事照好正面照和侧身照。掩埋组用担架将烈士抬到预定的坑位,把军被一半铺在棺材底部,放入烈士遗体扶正,将另一半军被盖在身上,盖棺掩土,最后在墓前插上写有代号的无名木牌。
2月17日凌晨,万炮齐鸣,山崩地裂,红军师拉开了反击战的序幕。大半天没有烈士送来,我多么希望我们的准备是多余的啊,娃娃们都安然无恙,儿子也不会到这里报到。然而这只是愿望,下午两点钟,第一批十二名烈士运来了。虽然早就预演过如何面对残肢断腿、脑浆外流各种惨烈场面,也曾培训在工作中如何克制情感。当一个个飞扬的青春就躺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仍然免不了极度悲伤。一个烈士就有一个令人敬仰的英雄故事,一个烈士就有一曲催人泪下的英雄颂歌。我们怀着崇敬的心情,眼含热泪,用剪刀剪去烈士身上的衣裤,擦洗烈士身上的泥血,安配烈士身体可能配齐的残缺部位,穿上65式冬服(衬衣衬裤,绒衣绒裤,罩衣罩裤),让烈士们尊严、安详地入棺。
“这些娃儿是睡着了,不要惊醒他们,动作要轻轻地,柔柔地”。我把每位烈士都看成是自己的儿子,招呼着民工和学生志愿者。儿子啊,虽然很想知道你们的消息,却又希望你们千万不要在这里出现。面对眼前的情景,我只能把打探消息的想法埋在心底。
18日凌晨,又运来二十八名烈士,这些烈士是17日早上渡河时牺牲的。部队过河抢占阵地刻不容缓,不能及时后送烈士,是烈士转运站的同志和支前民兵到河边搜寻找到的。我们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又要开始连续奋战了。
那些天的每一个不加班的夜晚,我的睡梦中全是可爱的儿子,两个儿子总是面对着我嘻嘻笑。梦中醒来,伴随我的还是那没有尽头的牵挂。
“啊,老马,节哀”。崔干事劝着,心里却有一个疑团未解。老马的整容工作前后判若两人,一开始是那样的有层有节,对人也和风细语。后来却常常在园内饮酒过夜,失魂落魄,为了丁点小事就大动肝火。烈士一个扣子未扣好,一丝血迹未擦干净,衣服一个皱纹未捋伸展,他不是象先前那样示范指导,而是对民工和志愿者发脾气。我与他谈过两次话都效果不理想,我甚至要调他到掩埋组,他始终只说两个字:“我改”。难道那时他就知道马亮牺牲了?
“节哀呀节哀,我都节三个月哀了,今天就让我哭一场吧”。马有道坐在板凳上,由抺泪转为嚎啕状态。“心中最不想发生的事偏偏就岀现在面前。马亮的尸体是我亲自擦洗,亲自穿衣,亲自送到安葬坑位,亲自为他铺被子盖被子盖棺的呀。人心都是肉长的,哪个爹娘不疼儿?悲惨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子半边脸都没有了,我的心在淌血。这段日子我是咋过来的唷”。
2月24日下午,老马向最后一具头缠绷带,面如黑炭的烈士走去。当退去绷带,洗去烟尘后,老马跌坐在了地上。大家以为他累了,劝他休息,他却坚持要为这位烈士整容。剪去衣服,在内衣口袋里摸岀一封信,老马把信上的血迹擦了又擦才交给李干事登记。崔干事回忆着。哦,记起了,那位烈士也是半边脸没有了。为啥老马不向我们说明呢?部队规定,在国家解决烈士后事的文件未下达之前,烈士的一切信息不得询问和外传,可是他给我们说明是可以的呀。老马是认出了儿子,参与了掩埋儿子的全过程。他把悲痛埋在心里又继续工作,该要多坚强,多有毅力啊。在园内喝酒过夜不正是为儿子守灵吗,我真混蛋!
“马叔,让你受委屈了,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崔干事说着,双手抱住了马有道,热泪奔湧。
这时,已哭摊在床上的马妈颤巍巍地站起来,手指着马有道:“你个老东西,不是人啦,这么大的事,都瞒了我三个月”。说着倒在地上吊不上气来,足有两分钟才有了回声。
“那时老伴食道癌手术后还在恢复期,儿媳又是新婚丧夫。我怕老伴和儿媳经受不起打击,只想拖一天是一天,所有的痛苦一人承受。我也不能给还在打仗的部队添麻烦,我是有苦没处说,只有给儿子守灵说说心里话”。
“信,那封信在吗?”哭得泪人儿一般的彩莲记起了她写得那封信。
老高在遗物中拿出一封信递给彩莲。
“是爹叫我在信封里装了空白纸、信封、还有邮花,就是指望他能回个信。战场上只有枪炮,哪有纸笔和邮花啊”。彩莲边打开信封边说。
“啊,有回信,空白纸不空了”。
亲爱的莲:
我多么想你们啦,可是祖国在召喚,无论怎么想,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说我到成都训练,是不想让家人为我担心。来到边防,驻地离家不远。本来有机会回家,可是一想到弟弟上了前线,全家操碎了心,我不能让家里人再增加一份沉重的牵挂。我曾悄
悄回来,站在远处张望,直到爹、妈、你和妹妹一个一个在我视线中岀现,才悄然离开。
如果我牺牲,请爹妈不要难过。为国牺牲,死得其所。只是你们把我含辛茹苦养大,我没能递上一杯清茶,没能端上一碗浠饭,养育之恩只有来世报答。“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都乐观面对吧。
莲,对不起,刚结婚就让你夜伴孤灯。当兵是尽义务,我三年军龄每月津贴只有八元,结婚时给了你一支钢笔就算是定情物了。上前线前,我将全部积蓄买了一件灯芯绒红花衣,捆在留守物资里。其实留守物资只有一套军棉衣,两套军单衣,这是我的全部家当。棉衣和单衣给爹爹,红花衣你就作个念想吧,虽只值六十元,可是我省吃俭用三年才攒下的。找个好人家改嫁吧,你若为我守空房,我会灵魂不安。好在我们有了一个美好的夜晚,谢谢你给我的爱,……。
彩莲再也念不下去,拿着信跑回卧室,倒在了床上。从那时起,彩莲定下决心,要照顾好英雄的父母,生是马家人,死是马家鬼。若再择偶,不敬英烈,不进马家门。
“崔干事,你是安慰来了,也哭得昏天黑地咋行”?老高提醒。
崔干事抹一把泪水,把老马扶起来:“马叔,一家人还要生活下去,你是顶梁柱,你要撑起,你倒下去了,这个家怎么办”?
老马连连点头,咬紧牙关,强压悲痛。他必须担负起带领全家继续前行的重任。
又过十日,民政局老高带着小儿子部队政治部干事来到马家,送达马展阵亡通知书。马有道再次跌坐地上,已经没有了眼泪,只提一个要求,把女儿马园送入部队,继承哥哥的遗志,既是支持国防事业,又是对儿子的追念。马有道想支撑着站起来,却力不从心,缓缓地倒下了地,人事不省。
救护车缓缓而行。
我这是哪里去?我是去见儿子吗?马有道的思维没有停下来。哦,看到了,好啊,啊,我们爷儿三该团团圆了。
爹,我是共产党员,某部排长,三等功臣。2月23日,我带领全排冲上无名高地主峰阵地,败下阵去的敌人疯狂轰炸,一弹飞来,弹片削去了我半边脸。大儿子说。
爹呀,我和战友们打得英勇顽强,攻下一个又一个山头,我消灭了四个敌人,自己也身负重伤。在战友们向前面的山头发起冲锋时,我不能冲锋了,就向敌人阵地猛烈开火,又消灭了三个敌人,把敌人的火力引到我的位置。敌人用高射机枪平射,枪弹洞穿了我的身体。咽气的一刹那,我凝目回望家乡,多想再看你们一眼啊。气绝身亡了,我向敌人射击的姿势仍然保持着。部队追认我为共青团员,荣记一等战功。小儿子汇报。
儿啊,你们都是英雄,有了你们,爹这张老脸也闪着金光。国家安宁,万家团圆,没有你们这些热血男儿不行,没有人民军队不行。毛主席说:“没有一个人民的军队,便没有人民的一切”。老马眼角上仍挂着泪珠。
爹爹,您是托起英雄的英雄,在平凡中彰显伟大,在淳朴中奉献忠诚。有了和您一样的千千万万人民群众作后盾,我们才能取得一个又一个胜利。毛主席说:“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两个儿子齐声回答。
在南疆自卫还击战四十一周年之际,以此小说
向全国三个双烈士家庭致敬!
向所有的军属、烈属致敬!
向参战退伍军人致敬!
向支前民工、民兵群体致敬!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黄伟民,男,1979年2月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三等功臣,退伍后招考为公务员,爱好文学,有消息、通讯、散文、小说百余篇被报刋杂志和电台采用,曾兼任《广元日报》社特约通讯员,《剑门报》社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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