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知了

知了?知了
昨天晚上做梦,梦到了捉知了。沿着村南头水渠边上的一排粗壮的杨树,在每个树上认真巡察,生怕放过任何一个“漏网之鱼”。场景过于真实,让我有了一种回到童年的错觉,醒来后久久不能释怀。也许是因为昨晚在群里看到一位朋友分享知了的照片,才会有这样的梦境,但这却不是我第一次梦到捉知了。学求学工作在外,生养我的那片小村庄少有亲近,捉知了的记忆更自上高中之后便已经远去,也仅能在梦里邂逅,勾起一番回忆罢了。有些人,有些事,当还有人记起的时候,就能证明他们存在过;被所有人遗忘,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消亡。

小时候很喜欢捉知了,拿回家里炸着吃,算得上那时为数不多的美味。或者捉完拿去卖钱,一只知了才5分钱,于是,在知了集中出没的暑假,我和小伙伴们每晚都拿着手电、提着瓶子或方便袋去捉知了,在每一个树上,不论大小,寻找着这些小小的猎物,用他们来换取一个个1角或5角的硬币,放进自己细心呵护的储蓄罐里,而我则多是在开学后用它买了纸笔。于是,走在街道上,经常能闻到炸知了的香味,嘴馋的小孩子们不禁抿了抿嘴,用口水湿润干燥的嘴唇,到了晚上更卖力地去捉知了。小伙伴们也经常会比较谁卖的钱更多,获胜者自然是有资格骄傲和炫耀的,卖的少的孩子也不甘示弱,到了晚上会多跑一些脚程,多“检查”一些大树,有时甚至壮大了胆子,就连很少有人敢去的墓地旁边的柳树那里寻求额外收获,又或者跟着捉得多的孩子一探究竟,搞清楚他们在哪里捉到那么多知了。

我梦里出现的那行杨树,在村南边,要从桥上跨过南边的大河,印象中很少有人过去,因为,一方面那边种了很多玉米,已及颈深,也有一些人安葬在地里,晚上过去多少会让人觉得有些阴森;另外,那边野草长得比较高,很多知了不会往树上爬,而是找到一个草就爬了上去,在上面完成了蜕变。当然,也有一些知了不会接受矮矮的小草,始终向往着高高的大树,把在地下吸收的营养、积攒的能量都用来做这一次事关生死的攀爬。事实上,矢志爬树的这类知了还是有很多的,这也是我经常光顾的原因。只是,时长会遇到一个麻烦:知了爬得高了,爬到了伸手够不着的位置,就得借助一个木棍,把它们捅下来,但因为地上长满了野草,知了落下之后往往再难找到,我与它的缘分也就仅尽于此。于是,我也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学着它们去攀爬同一棵树,从下面去追它们,捉到它们之后再从树上下来。

对了,我们老家把蜕变之前的知了叫“知了猴”(也叫“爬叉”),它们的长相确实与猴子有几分相像,而且它们也喜欢爬树。至于小时候的我,在爬树时也像极了猴子。“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现在想想,我对它们确实有些赶尽杀绝了,不应该这样苦苦相逼,用木棍捅下来,听命运的安排,能在找到,就是我的幸运它们的不幸,不能找到就是它们的幸运,于我而言,不过是再去其他树上寻找机会。更何况,就连被想攀高枝的知了瞧不上眼的矮草,都反过来毫不吝啬地给予它们最后的庇护,也算是不枉知了在地下与草根同甘共苦的相处。只是,当年的我并没有这样的觉悟,也许是因为贪吃,又或者是因为不想在小伙伴面前落了下风。

其实,读高中后不再捉知了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来学业紧张,暑假的宝贵时间都被用来学习和读书,心里想着能想知了那样攀爬到高处,实现“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的命运;二来,那时我已经知晓知了从幼虫到成虫的整个生命历程需要经历多少漫长的等待,有过多少用力的付出,蜕变时又承受着多大的痛苦,对它们早已心生怜悯;而且,最根本的原因是我很清楚我们在把知了做成食物之前是怎样残忍地结束它们的生命的,因为,我妈从来不杀生,这些工作是我来完成的。把沸水浇在它们身上,看着它们在挣扎中死去,小时候的我无动于衷,长大后的我充满愧疚。那些丝丝的声响,不知道是知了的痛苦哀鸣,还是沸水使它们皮开肉绽的声音,总之,心软的人也许再也下不了手。这种愧疚感与当年捅破燕子窝致使几个鸟蛋落地而碎时的感受如出一辙。弱肉强食是我们从大自然中沿承而来的道理,而恻隐之心则是人区别于其他动物的品质。强者对弱者的碾压,真的就是理所当然?强硬之中是否也应添加一点柔软?

中学时很喜欢虞世南的《蝉》(“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这首诗,觉得蝉是一种品行高洁的生物——生于低处,耐得住沉寂,却始终向往着高处,也终有一天一鸣惊人,为一个季节做了注脚。这声音也许并不动听,甚至会惊扰很多人的清梦,但人们却无法缺少它们的存在,成为了夏天里的不可或缺。虞世南说它们身居高处,不凭借秋风,就能让自己的声音传播到远处,但却没有提到它们在爬到高处、蜕变成蝉之前所经历的努力和付出,所遭受的危险和挑战。也许,在他和它们心中,这些都不重要了,它们已经等来了一生中最光辉的时刻。如果人生不曾绽放,那就少了一些高光。也总有一些东西,值得生死以往。

记得小升初的那年暑假,我在长堤上的树林里捉知了时遇到了邻居家的发小。他有些迫不及待地跟我说:“考初中的成绩出来了,我考全镇第一,你考第十。”那一刻,我像是一只被人从树上捅下来的知了。也就是从那时起,像知了一样朝着树的最高处努力攀爬,成为了我后来求学时的姿态。我跟那些在南地遇到的爬上野草就要蜕变的知了不同,我更理解那些在树上的知了的心情,毕竟,我也像个猴子一样追寻过它们的足迹。现在再细想,我们每个人又何尝不是一只知了呢?只是人生与蝉生的轨迹不同罢了,本质上又有多大的区别?

童年时,只是追求着最简单的快乐——一顿美餐,或是几块钱,也在一年一年闷热的暑夏夜晚充满期待地去捕捉知了。只是,年复一年,被捕捉到的知了结束了它们短暂的一生,而幸免遇难的知了,它们生命则以某种我们并不熟知的方式延续着,我们这些孩子们也慢慢长大。人生就像一段单向的旅程,走过的路,再也回不去了,回首看时,也发现越来越模糊,但只要你还记得,它们就始终还在原来的地方;人生也想一本只能读一遍的书,懵懂的童年,短暂的青春,翻过去就翻不回来,所能做的就只剩下回味。

走过了这段路,才后知后觉;读完了这几页书,才真正读懂其中的含义。“知了”,才真正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