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斑鸠到底有多少委屈喊出来（组诗）
汪剑平，诗人、电视台编导、独立写作人。出版诗歌集《蚍蜉》、散文集《站在上帝肩膀思考》《南墙之南》，发表作品千余件。先后获“首届世界诗人金桂冠大奖赛”金奖、“遇上诗和远方”全国诗歌大赛一等奖。电视作品获中国新闻奖，四次获湖北电视学会专题片一等奖，荣登“世界华人榜”。
一只斑鸠到底有多少委屈喊出来（组诗）
文/汪剑平
向一只鸟致敬
午后阳光倦意
儿子带来一只鸟的故事
它是从树上掉落的幼鸟
饥饿、恐惧、听天由命
人所经历的
鸟同样在经历
诗歌拯救不了世界
是我早就预料到的事情
拯救一只鸟
我还是能做到的
几粒米饭、一些清水
就能让它起死回生，重返蓝天
故事的结局令我猝不及防
那一刻，鸟凭借仅有的力气
从六层高的阳台纵身一跃
生死不明
向这只鸟致敬吧，它的举动
让我学到了
人类之外的法则
哪怕卑微羸弱
奋不顾身
蝉
火热的夏天才配得上蝉无限辽远的回荡
我理解的蝉用时间
把自己武装到了牙齿
潜伏五年、十年
不动声色，不露痕迹
只为了从黑暗里爬出来
堂堂正正地扯一嗓子
喊得大地皲裂，荒草冒烟
河床干枯
喊得流星陨落
残阳失血
我喜欢风远送蝉歌的浪漫
那一声长久深埋的屈辱
是我正在经历的
是我将要喊出的
蚯 蚓
值得如此活命吗？
舍得一身剐
手无寸铁，赤身面对锋利的牙齿
用黑暗探路
匍匐求生
一口泥，一口腐烂的根叶
满足简单的生活
你见过强大到
手足都敢舍弃的物种吗？
狮子、老虎、花豹、鳄鱼不敢做的事
蚯蚓做得平平凡凡
深藏不露
聆听蟋蟀神秘的灵语
天色渐暗
群山入寝
山岭上的银杏
惯于用寺庙的寂寞
幻听浩渺星空
一个笃定“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人
服从秋风的劝导
安放在清静里
聆听蟋蟀神秘的灵语
月光苍白，病成无力的影子
一只乌鸦
为死去的落日悲鸣
荒野，一团磷火追赶孤魂野鬼
他们的冤屈
成为蟋蟀代言的主题
如果有人忘了，蟋蟀反复提醒
一夜又一夜
一年又一年
蚍 蜉
一滴水踏着虚无的足迹
逃进石头
碾死一只蚂蚁
指头够不成犯罪
渺小的身体
容不了怜悯和无辜
如果有十万只、百万只蚂蚁汇成洪流
再庞大的动物都要淹没
剩下一堆白骨
蚁王统领自己的国家
蚍蜉撼断大树
班师回巢
严防死守的千里之堤
一场蚁穴的灾难正在发生
水煮活狗
一则微信视频有感
两个男人沸水煮活狗
锅盖盖严，又揭开
等不及它死
拿出来拔毛
每拔一下狗就呻吟一声
他们呵呵地开心一回
拔啊，拔狗毛
拔揪心的疼痛，痉挛的残忍
拔人者最后底线
接下的一幕令人震惊
奄奄一息的狗
借最后的力气跳起来
向门外逃去
男人的声音挡在狗面前
“欢欢，回来，快回来——”
狗没有迟疑，回头跑回主人身边
那一刻我的心死了
只有诗歌的文字还在挣扎
还在死去活来
蒙 眼 的 驴
一直为村里的驴
不组织上访，不发动群体闹事痛惜
唯一的武器——
后退和蹄子
难得见它们使用
为一口草料
拼死拼活地耕田、耙地
拉最重的车，驮最重的物
干最重的活
蒙着眼一条道走到黑
止步卸磨杀驴的下场
斑 鸠
斑鸠掌管荒芜的时间
夕阳凝望暮色归来的人
我理解斑鸠的苦衷
守着全村的寂寞
咕咕──咕咕──
仿佛孤独劝慰孤独
仿佛忧伤自圆其说
一只斑鸠到底有多少委屈喊出来
才肯罢休?
低沉、哀婉、如泣如诉
斑鸠的诉说
近了伤人，远了惆怅
不近不远
正好在情绪克制的范围之内
鸡的下场
鸡不会想到死
它以为自己的一生
只需打鸣、下蛋、啄食饮水
菜市场鸡悠闲自得
大笼子换成小笼子都是笼子
鸡并不在意
我料到了鸡的命运
就在下一刻
它被宰杀，放进沸水
丢入滚筒机褪毛
赤条条摆在案板上
遭乱刀肢解、卸块
成为美食
想到鸡注定的下场
心生悲凉
我领悟到生死之外
还有更高意义的冥顽不化
无知无畏
活着，就等挨这一刀
杀牛成了村里的节日
垂死的泪给寡淡的生活
添加了几滴咸涩的味道
七八个人把一条命往死里拉
一头牛把自己的命往生里拽
你见过的牛
总是憨厚老实的样子
沉默隐忍斥喝
鞭子抽打的疼痛
顺从了低头喝水、吃草、睡觉
顺从了苦活累活的一生
死到临头，最后一声哀嚎
被绳索捆住
无辜的牛找不到理由
证明一个刽子手
一把屠刀的罪恶
遭遇乌鸦
清早出门遇到了乌鸦
呸，晦气
这一天恐怕又没好事
乌鸦拦住我喋喋不休
乌鸦啊，你有完没完
我不聋不哑
你说的意思我明白
只是我不能说话
有人说我是乌鸦嘴
我不能像你可以说真话
有言论自由
大不了拍拍翅膀还会飞
我什么都没有，只有沉默
如果我执意要说话，舌头不会答应
耳朵不会答应
跟了我一生的影子也不会答应
一只鸟的张望
飞久了总要歇
走远了总会遇到一只鸟
两个不同的物种
相互打量
各怀心事
想必燕子费了很大的周折
才把春天带回来
我试图靠近它，只想看得真切一些
呼地一声，它飞走了
哦，我和鸟儿之间
原来有一道不可逾越的红线
那怕是善
那怕是真心地喜欢
一只濒临死亡的猫
一只猫瘦骨嶙峋
皮毛长满了灰尘
仿佛一团阴影
在阳光下瑟瑟发抖
猫伏在它不该伏的地方
对手不是老鼠
一生伏击死神
最终被死神伏击
一只濒临死亡的猫
逃进悲悯
它的一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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