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嘉庆黔记（一）
黔◆记
【李宗昉 撰】
著者传略
李宗昉，字芝龄，江苏山阳人。嘉庆七年一甲二名进士，授编修，典陕甘乡试。大考二等，擢赞善。督贵州学政，累迁侍读学士，督浙江学政。历詹事、内阁学士。道光元年，授礼部侍郎。次年，典会试，又典江西乡试，留学政。值大水，岁饥，与巡抚筹赈务，多所全活。调户部侍郎。初，宗昉督学贵州时，巡抚议丈全省田为增赋计，民情惶骇，会檄学官徵集图书，得御史包承祚奏疏，乾隆初，学政邹一桂请丈田，而承祚奏驳之，极言黔中山多平地少，民每虚占不毛之地，胥吏高下其手，以丈高下不可准之田，赋未必增，民受其害。部议停止，宗昉持以示巡抚曰：“此事学臣尝奏之，被驳。今必解其所驳，乃可。”巡抚亦悟，事得寝。至是，官户部，署巡抚麟庆因复奏上其事，部援故事详覆之，乃定议不行。历工部、吏部侍郎，兼管国子监、顺天府尹事。自七年至十年，典顺天乡试二，会试一，浙江乡试一，得士称盛。擢左都御史、礼部尚书。二十四年，以疾乞休。二十六年，卒，依例赐恤。（《清史稿》卷三七五）【凤麟按此以《黔南丛书》（底本系闻妙香室丛书）本为底，参校光绪戊申（1908）《问影楼舆地丛书》本。】
序
梅序
嘉庆十八年，今少宰山阳李公，以赞善督学黔中。时巡抚某公，以黔中地非甚寡，粮数乃不敌一二县于江苏，疑士民田多隐匿，拟奏请全省丈量田。公闻之，骇甚，而无说以折之也。而某公自以不加赋而田得增多赋倍出，为国家计久长，意自得，锐甚，时时筹经费，调属吏议设官局事，奏请即行，有日矣。公初至黔时，以黔中文献隐失，府县志多缺不修，无以称圣天子一道德、广文思之意，乃檄各学校官访乡士大夫藏金石、图史、歌谣、志乘涉黔事者最上学使，钞录发还，而遂得录御史包祚永丈田奏，盖乾隆初贵州学使邹一桂请丈田，而包公驳之，得俞旨。公得此奏，则大喜示某公曰：“丈田议，学臣尝奏之，驳不行。今公发之，必援前议解其驳议，乃得申，不然，部议必驳公如曩时，且以匿前驳不奏诘公，即公无辞。”某公见奏，惊曰：“吾不意害乃如是。非包君，黔人固无由知，请勿复言丈田事。”立废局，罢所调吏。后他巡抚来，以事远，文书多遗失，恐复[]萌芽，故列上其事。而公为少司徒，乃得援前议详复之，事定不行。
方公檄学官上人家所藏书，惟网罗放失旧闻，将编为黔记，补田侍郎《黔书》之缺而已。而遂得包御史奏以回某公之意，以安黔中之民，不然，黔中固多山少平地，民或以虚占不毛之土而实夺其可耕之田，又以胥吏上下之手而丈其高下不可准之地，使贿成于胥吏，民财耗而官田不增，其害小；苟民田夺而官田遂增，椎剥其肤髓，为国家经常之规，则一朝而伏万世之忧不难矣。而黔之民得至今宴然无忧，非公之功哉！
此一事也，于是书足千古矣。若夫巨细悉备，裨益雅俗，有《华阳志》《风土记》之遗风，览是书者当自得之而有取焉。道光十四年甲午二月，门下士上元梅曾亮谨序。
自序
余于癸酉（1813）视学黔中，为期才十阅月，试才阅六郡，所闻见尠矣。而足所历与所采访而得之者，有为田氏《黔书》及《通志》所未及载，欲录为谭助，顾以试事更续，无少暇。甲戌（1814）十月，奉命以祭酒旋京供职，至㵲阳登舟，蓬窗无事，一一追录之，二十六日毕记。【凤麟按此序《问影楼》本无。】
黔记后序
盖闻輶轩采风，皇华备五善之义；山川具说，大夫擅九能之才。顾有书奥金绳，多鸿彦所未识；难得图明鏐册，与象胥而等详。芝龄夫子，于癸酉岁督学贵州，成《黔记》一书。二首六身，异徵文于形象；八蛮九貉，符纪要于职方。《山海》《神异》之经，同资小说；《岁时》《风土》之记，足广琐闻。
剬古缉今，洵有合于太史陈诗之道。考靡莫之地，三危奠其基；据乌撒之隅，七星扼其要。元明以来，草昧初辟；我朝定制，幅陨以恢。声教被乎流沙，九州同列；化治浃于瓯脱，五服咸归。训方怀方，有诞敷之文德；疆索戎索，无羁縻之权谋。形胜险隘，可用而不可恃也；户口繁富，可聚而不可散也；风俗骄悍，可教而不可逞也；物产苦窳，可朴而不可华也。于是隶之以版籍，重之以军防，养之以农桑，申之以学校。屏翰既树，荒徼斯驯，二百馀期，西南■（字左米右文）定，揆诸前代，盖所罕闻。且夫深维治变者，国家固本之说也；稽考利病者，志乘纪载之实也。筚路蓝缕，挞荆楚以示威；蚕丛鱼凫，开巴蜀以益地。庄蹻椓船之策，始于入滇；唐蒙凿空之谋，因而置郡。取二卫而归统制，控四省以重藩屏。东则铜岩㵲溪，崆㟅屹■（字左山右齧），砏汃漭沆，相为间阻；西则赤虺蟒山，蜿蜒巊岪；南则盘江索岭，大川鉅险，老鸦哈马，严关重固，扼持上下，如锁钥焉。北有乌江，滈瀑扬涛；西望峻峙，秀润参天。广袤一千六百馀里，区域形势，实居天下要害之最。至若历倒马坡，玩犀牛洞，石壁有影，霜钟飞声，云盖覆乎圣泉，金桥洒夫夜雨。黄果入市，衣有雪而犹轻；白田听莺，仙无楼而不谪。钓双明之鲤，澄潭忽青；喧官廨之蛙，方池自碧。松横牟珠之洞，石乳凝而莲座开；楼高相宝之山，金镜明而铜牛伏。石炉石碓，鬼设神施；柳泉柳池，波谲云诡。安顺井洁，煮胡麻而饭红；威宁水香，映葡萄而珠绿。耸甲秀于天半，来华岩于西畤。高真启观，地面城以见山；君子名亭，驿临风而偃草。弘[]福宝刹，钵峰岿然；芹香讲台，卓乎巽位。真灵之所往来，有张邋遢焉；名儒之所栖托，有尹道真焉。尤其异者，黑神之祠，里社奉而喧阗；大王之坡，行客过而惕息。荒诞傅会，难以理论。若夫梦白莲而诞生，师赤松以问道。丈田争议，夸威凤之独鸣；古研名斋，志悬鱼之清节。采翰藻，文笔撷其秀；感流离，迁谪写其况。
风雅撠掖，文献考徵，又若湘川梅竹，共青芝以并生；黔西海棠，飘绛云而不落。蝉鸣稻熟，蚁夺果繁，红遍山而鹃娇，黄过路而桃拂，芙蓉变于一日，䕭草芳于四时。柘树饲蚕，茂田园而客至；刺梨来虎，种篱落以春归。羊肚名菌，产彼嘉蔬；亦有罗鬼，兼供采捋。磨芋土芋，出清平而味佳；夹酒咂酒，进壶棒而欢浃。旨蓄是御，韽菜沸汤；瘠薄时形，荞粑食苦。他如雅务果瓮，附方言之不同；上会紮包，详嬉习之所自。吹丝入市，假朱提而铳充；痛詈启炉，开子厂而矿旺。端公治病，娴螺卜以审吉凶；送瓜祝禖，名石保而延鼓吹。为《齐谐》之志怪，则说鬼物、资谈柄焉；绍《炎徼》之纪闻，则揭治乱、符考核焉。柳细风清，嗤武臣之署楄；《下山拷火》，缀神庙之连场。莫不荟萃网罗，广其摭拾矣。
顾杼首魋结，族类本殊；有苗鬼方，沿流遂夥。獞夷八十二种，不无生熟之分；府厅一十四属，定以筦辖所始。长裙青帕，此豸耀女官之妆；坚甲利兵，韰果习武夫之技。六额洗骨，大背孝慈；八番刳木，兼事渔猎。捉白放黑，乃市侩之奸；插竹躧笙，亦淫风之扇。花毬铜鼓，逢跳月而歌呼；偏架巴槽，逞雄风而争剧。马郎有房，亦可丑也；鹃声喻父，能无恸乎？僰蛮佞佛之徒，狆家畜蛊之习，良由马兵六百人所遗獶杂。视夫田书三十种，未备搜罗。亦有约束能遵，徇杨保之乡老；读书自好，标紫薑之淳良。藏旁砖之篇，古风未泯；织谷蔺之布，民生在勤。打牙剪发，遂其安全；曾竹葫芦，居然食息。洞苗箐苗之地，性情化其桀骜；宋家蔡家之风，表彰堪为矜式。
抑有说者，黔中典文弗备，我夫子在黔仅十月，校试止六郡，搜志传之所未载，忆游历之所曾经，不以简滋陋，不以俗伤雅，山水人物、得失安危之大指于是乎见焉。后之人因地徵图，披蒲考索。寻奢香之驿，水西迹陈；登银赖之山，古州烽熄。徘徊龙里，知表里之相依；顾瞻鸭池，识强弱之有定。马跑泉出，螺拥山高。武帝经营，想旌旗于在昔；诸葛勋望，凛指挥于自今。安堵帖然，休养生息，符竹所判，蛮触不惊。将荆梁之区，禹迹未坠；参井之野，岁星常临。所谓一人荷戟，万夫趑趄，骨肉臡醯，参商播凯者，咸纳诸大一统之中，而全亿[]万年之计。则此书也策治安，防祸患，非只记軺车之鸿雪，而实为梼杌之嚆矢。倘谓体例犹略，以拾瀋见疑，於乎，傎矣！受业黄景濂序。
黔记卷一
山阳 李宗昉芝龄
◆《贵州通志》近今八九十年，未加增葺，以今所见闻考之，才十得四五耳。余历试六郡，惟兴义府见《南笼旧志》刊本二卷，亦多缺略；草志则有《平越府志》，已缺一卷，馀惟安顺之安平、兴义之安南有草稿数册，仍抄撮《通志》，殊无新得。【凤麟按《兴义府志》乃咸丰间乃出，安平县志乃卢大济稿本，道光间刘祖宪收入《安平县志》。雍正间何天衢有《安南县志》四卷，未刊行。而明时有《思南县志》《铜仁府志》《普安州志》，则李氏皆未尝见也。】荒略如此，考古者将何所征信焉？
◆省城外东南近城垣，新建君子亭，为阳明也。
◆海昌沈文学毓蓀，号蘋滨，字于涧，侨金筑，能诗。其《谒王文成公祠》曰：“荒凉祠宇对斜曛，儒术千秋大雅群。朱陆之间分一席，孙吴而外有三军。牂州古驿生春草，越国青山隔暮云。当日龙场曾瘞旅，他乡谁忍读遗文？”《旅店晓起》云：“荒城一夕小淹留，喔喔晨鸡动客愁。五夜霜风消宿酒，四山烟瘴压征裘。清衙此去依严武，逆旅何人识马周？闺里金钱如问卜，春分前已过思州。”
◆沔阳张莲涛锡穀，署开泰县令。有秀才薛上国，素不至县廷，忽通谒，长跪而泣。问何为，对以径来一瞻好官。越日，上国死，怀手书遗子侄，戒毋为不善。中曰：“县公清廉寡欲，其后必有达人。所藏张鸿胪铜雀瓦砚，可持赠公子，劝其力[]学。”莲涛受其砚，以名其斋。
◆早熟稻名蝉鸣，俗呼早市香。
◆鸡㙡所生，下有白蚁，聚土如蜂房，又名蚁夺。采时，人必蹲，来岁可再得，立则否。羊肚菌亦生细草中。
◆刺梨，野生，干如蒺藜，土人多种于篱落，可辟猛兽。其花如荼蘼，结实如小榴，色黄多刺，味甘微酸，小儿食之，消积滞。捣汁入蜜炼之，可为膏。各郡皆产，越黔境乃无。又一种重胎艳花，红紫间色，可莳为玩，名“送春归”。或云：刺梨熟，虎来食。
◆䕭草即燖麻，其叶类麻，多毛刺，生篱落溪崖间。刈并豨薟，煮饲猪，甚肥。沃汤浴体，可疗疯瘃。《墨庄漫录》云：一种恶草，罗生于野，土人呼为䕭麻，其枝叶拂人肌肉，即成疮疱，溃烂，久不能愈。白香山诗：䕭草四时香。俗呼[]火麻草。【凤麟按：“香”字白居易《送客南迁》诗作“青”。旧本注“䕭”字曰：“徐廉切，山菜也。”】
◆前胡，遍生山谷间，春初吐叶，土人采为菜，味极香。俗名罗鬼菜，又名姨妈菜。黔中妇女好游，相识即通往来，呼为姨妈，饭则必设此，故名。【凤麟按：男则打伙计，认老庚，痛饮酒，皆以义气为先也。】
◆木芙蓉花，一日三变，由白而红，至深红，极艳。
◆女红极精，绣蟒不减于顾氏露香园者。【凤麟按：诸夷妇皆勤劳，织布蜡染，描红刺绣以为日课。】
◆夹酒，初用酿烧酒法，再用酿白酒法，乃成。【凤麟按：吾乡有所谓天锅酒，或即此耶？】
◆咂酒，一名重阳酒，以九日贮米于瓮而成，他日味劣。以草塞瓶颈，临饮，注水平口，以通节小竹插草内吸之，视水容若干征饮量。苗人富者以多酿此为胜。
◆菜豆腐，入碎菜于豆汁成之。又一种名连渣菜豆腐。又有荍灰豆腐，以荍梗烧灰，罨过宿，食之，极嫩。又有魔芋豆腐，劚天南星磨浆，以石灰、荍灰水点成。性寒质劲，能祛风化痰，解煤毒。造者每闭户避人，有说鬼者则不成矣。【凤麟按：吾乡谓磨浆时若有言麻之类字眼，则磨者手必瘙痒。】又名鬼芋豆腐。或云即药品中土芋也。
◆黔人好食臭腐物。每岁三月，洗白菜铺巨桶中，加以小米，层菜层米，满则以巨石压之，至五月始开。气极恶，沸汤食之，颇以为美也。其汁治泄泻痢疾甚效，土人呼韽菜。【凤麟按：吾乡腌菜不用小米。】
◆《贵阳竹枝词》三十首，作者不知谁何，择录数首，以志土风：“最堪凭眺是东山，放着晴天好去顽。今日游人定多少，倩郎帮妾理钗环。”方言“放着”，巧赶现成之谓也。“清明上冢近城隈，缟素衣裳淡粉腮。听得阿谁怜少妇，汗巾揩泪首重回。”“中秋月色最清佳，锣鼓喧阗笑语哗。乔扮仙姬来送子，背兜兜个大倭瓜。”“妾轿迎来郎拜堂，郎[]忙去谢妾爹娘。合欢三日娘看妾，满月回门妾伴郎。”“板凳条条坐绿鬟，嬢嬢庙看豫升班。今朝比拟昨朝好，拷火连场演下山。”嬢嬢庙在指月堂。《拷火下山》，花戏也。【凤麟按花戏即花灯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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