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将馆记事(小说)

      我最近打算好好用点心思学习写一下人物。
      写人物就要让他们有故事。去哪个场合观察比较好呢?就在我琢磨不定的时候,突然想到有个朋友的老婆开了个麻将馆。
      人都说,澡堂子让人身体暴露无遗,麻将馆叫人本性暴露无遗。去这里观察一下,必有大收获。
      我立刻跟朋友联系了一下,“伙儿,弄啥呢?”
      “刚吃完饭,准备去麻将馆帮老婆经管一下。”他周末的时候经常给老婆搭把手。今天恰好周末,估计是让老婆在家里多歇一会儿,他提前去。“咋了?你不会是想重出江湖么?”
      他说这话是有所指的。我早些年写过一首《麻将赋》,他给喜爱得背了个滚瓜烂熟,“绿林好汉聚方城,神色各异面狰狞。刀光剑影施绝技,杀破敌胆未见红。”
      他老婆麻将馆开业的时候,这大神还叫人给写成了个横幅,装裱后挂在麻将馆里头了。
      “哈哈哈,……”我放肆地笑了三分钟,才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他。他听了兴奋得就像摇号摇了个学区房,连口说:“你来你来,兄弟给你把茶泡上,咱俩谝闲传,你好好看看,里头精彩的很,啥人都有啥事都有!那些社会人,男的女的,啥怪事情都有。我要是有你那个文笔,都能写咋《红楼梦》那么厚个书。”
      我溜达过去的时候,里面已经开战了。他果然泡好了茶,摆好了凳子。见我进来,他连忙招呼:“哥,来坐这里,咱俩喝茶,好好谝一谝。”
      他知道我的意思,先小声给我讲了一下,这里有一拨子社会人,中青年妇女居多,老汉在外面忙活难得回来一趟,她们一天在家里寂寞无聊得慌,就到这里来玩,打发时间。
      “这伙货啊,简直疯张的很,咱们这些人根本接受不了。有的挂个年龄能当爹的老板的,有的找个对眼的相好的,眉来眼去腻腻歪歪,龌龊死了。——你还记得咱们上大学的时候看过一个电影,名字叫《女人比男人更凶残》么?你看了她们,会发现:女人比男人更疯狂。”
      他讲得神神秘秘,我听得晕晕乎乎。我端起茶杯,拿眼睛瞭了一下临近这一桌的四个打手,有点失望:咋不太像有故事能发生的人嘛。
      他给我挤了一下眼睛,意思是你坐着看。
      我俩说话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就像断绳子截截,没一点儿头绪,都是为了给我打掩护。
      斜对着我的是一个三十二三岁的女的,略卷的长发,自然地披肩而下,看上去很有气质。米色套头针织衫,酱红色及膝A字裙。一张精巧紧致的脸,就像赵本山导演的那个电视剧里的王小蒙。
      “王小蒙”打牌很优雅,抓牌出牌就像一个合唱团的指挥家,左手抚着自家的牌,右手顺时针划着个夸张的“C”字。从来不见她急,更不见她摔牌。赢了,很随便的把钱收过来,看也不看,也不清点。输了,大大方方的抽出钱来,放在牌桌中间。
      这样一个职业女性气质的人,怎么会跑到这样混乱的场合呢?
      他对面是一个穿戴整齐正规的中年男子。这么热的天,大家都是便装,有很多还是短裤凉鞋。可这位呢,完全是政府机关工作人员的着装:讲究的啄木鸟淡蓝色制服短袖,笔直的西裤,蹭亮的皮鞋,头发修得长短合度,简直就像是刚刚参加完奥运会颁奖典礼下来似的。
      他话也不多,一张政府脸深不可测地挺着,叫人摸不透他的心思。
      年龄吧,应该有四十四五岁了,白皙润泽的脸颊上平光光的,但眼角的皱纹在他蹙眉的时候就会像塑料纸折起来一样,细密地展现出来。
      他打牌很冷峻,就像是我们看电视剧《赌神》里的周润发,出牌摸牌干净利落。停牌后,就一把把牌扣倒,只拿中指肚摸一下,就能知道是不是自己要的牌,眼睛连看都不看。
      他输了一下午,但面部表情平静如水。有一把牌真是太经典了:他停了个夹二条,自己当庄家,牌到最后两圈儿了。他揭牌前停顿了一下,大概是输了一下午有点心怯了,看着其他三个人,难得地问了一句:“叫了?”
      他们仨就像围猎无处可逃的兔子,正激动着呢,哪里肯放过他呀。——都把头摇得扑棱扑棱的,就连“王小蒙”也摇了几下,还口吐莲花:“你炸!”
      没办法,他揭了就扔,那意思就是放胡都不能挨炸弹的架势。没有人胡牌,又轮到他揭牌了,就最后一张了。他又看看大家,人家连理都不理,都瞪着自己的牌不吭声。
       他不抓最后一张还不行,有人还要他抓了牌就要出一张呢,说不定他盯着盯着就放胡了。
      他先摸了一下,脸上一紧,然后一把把牌砸在桌子上:“二条。”——他来了个搂底炸弹。
      其他几个人把牌推倒一看,没给气晕死过去:上家三个幺鸡,等着杠呢;下家三个三条,也等着杠呢;对面还是三个二条,想暗杠。有一个更绝,光坎子就提了两副,不胡牌光杠都能赢不少。
       “政府脸”终于脸上有了点亮色,抓牌就像拳击一样,有力了许多。抓好牌之后,他调整过来调整过去,就是找不到可以出的牌,直在那里对弄。
      旁边一个看牌的中年妇女,粗喉咙大嗓子,点着他的后脑勺,“你看着文文儿的,咋才是个坎头子呢?——你这牌天炸了嘛!”
      “政府脸”一下子仿佛醒悟过来似的,“哎呀,就说呢。——我咋没见过这样的牌,揭起来就没啥打了。”
      旁边的人纷纷过来围观“天炸牌”,这是几率很小很小的牌,今天居然出现了。
      这两把牌之后,“政府脸”就像是喝了野鸡血,手气那个顺啊,要啥来啥,咋打咋胡,不胡就炸。全场成了他的独角表演,其他三个人成掏哥掏妹了。
      坐在他下手的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二十多岁,马尾辫,白色休闲短裤,把个屁股搂得紧绷绷的,就像两个同兴西瓜。她先受不了了,不停地起身扭个腰,喝喝水。
      小姑娘比较娇气任性,对刚才提醒“政府脸”的大姐很有意见: “你纯粹就是亚里士多德他妹妹,叫家里事多很。”
      中年妇女刚才那一下子,得罪了三个人。给人家小姑娘一说,也不好反驳,灰溜溜地走了。
      麻将场上,很少能有清静的时候。一个裤腰带上挂着一串钥匙的中年汉子,头顶上的头发只有四周稀稀疏疏的一圈儿,中间明光光的,用同事们取笑的话来说,“中间是个灯光球场,四周一圈铁丝网。”
      衣服款式不咋样,颜色也不显眼,隐隐约约能看得到一个狼的图案,显然价格不菲,是正正经经的牌子货。
      他过来直接坐在了“王小蒙”旁边,可是搭在桌子边儿上的手就像小心翼翼的螃蟹,“偶尔”会碰到“王小蒙”的胳膊肘,但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要给指导打啥牌时带出来的动作。
      有一把牌,才抓了三圈儿,“王小蒙”就停牌了:三张八万,三三二饼。——其他牌都碰倒了。
      “打三饼!”“王小蒙”还在犹豫停八万三饼对倒,还是一四饼呢,他就急得差点儿把舌头给咬了,大声指导。
      “王小蒙”听了他的,打三饼。第二把揭牌,又是个三饼,她拿眼睛瞪了一下那汉子。汉子果断地说,“继续打三饼!”
      “王小蒙”再揭牌,还是个三饼。她拿眼睛狠劲儿地剜了一下,气咻咻地把三饼打掉。再抓牌一看,八万:牌成了三个八万一个二饼。她鼻子都给气歪了,赌气直接把三饼扔锅里,停了个单吊二饼。
      “这牌咋这样上呢?”汉子嘴里咕哝着。
       再抓上来一看,“一饼。”
      “王小蒙”粉脸大变,对着汉子吼了一声:“臭嘴闭上,谁还把你当成瓜子了么?”
      汉子腆着脸憨憨地笑着,但就像一块狗皮膏药,死赖赖地不动地方。
      “就你这瓜怂样子,放电视剧里都活不过两集,好人坏人都看不惯你。赶紧屁远!”
      我再看“王小蒙”的时候,她已经完全不是我刚来时候的印象了。
      麻将馆里时间短。很快就6:00了,我打算回家。
      临走的时候,兄弟拽着我的胳膊问我:“哥,看出啥名堂了么?”
     “没有啥呀,打牌就是这样嘛:有顺的时候,有不顺的时候。有打啥来啥的时候,也有要啥来啥的时候嘛。”
      他定定地盯着我看了半天,把我都盯都有点发毛了,才说了一句我认为值得记在笔记本上的经典话:“看上去有故事的人,往往没有故事;看着没故事的人身上,常常有故事。”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人。乒乓球初级爱好者,写作初级爱好者。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语文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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