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 （长篇连载）一卷 河殇 1

高耸的黄河大坝下是石坝镇，三面芦苇间或有几方荷塘。因为黄河的缘故，这些荷塘的水从来没有干枯过。贫寒的日子，芦苇可以编席，蒲棒能充被子，宁静的水塘里，经常响起村妇的捣衣声，牛儿哞着喘着来湾边饮水，弄出一圈圈的涟漪。

顾桂英让承均先在集上看着席摊子，自己来找大姨，家里人说，她在后湾里洗衣服，她于是就跟了来。大姨已经洗好了衣服，顾桂英也帮着拧衣服，往脸盆里放，顾桂英从怀里掏出一双新的斜纹布大铲鞋，说：“这是俺给姨夫做的。姨和姨夫一直帮衬俺，也没啥报答的。”大姨非常高兴，她高高的颧骨红红的脸堂，笑的眯着眼，说：“孩子真是有心啊，针线还挺巧实呢，你姨夫又去摆渡了，等他回来试试看看大小，看样子也许合适。”

“那时到处闹团，我就在这里洗衣裳，对面是张团头目，就是我们院中的侄子张子根，也来湾边上洗东西，我问他洗什么好吃的？他说‘人心人肝人肺，昨天抓的那个探子，你吃么大婶子？’‘俺可不敢吃。’我说。昨儿还听见那人上刑嗷嗷地叫了一天呢”。面对平静澄澈的荷塘，顾桂英的大姨竟然说出了这段血性的故事，也就是日本鬼子来了，国军撤退后，这鲁北平原上，到处是地方武装，只要弄几杆枪就能拉起队伍来，号称张团李团赵团王八团。他们打家劫舍，或者依附日本人势力，鱼肉当地百姓。

顾桂英说：“日本鬼子来，俺也记得，俺也就是三四岁吧。鬼子还给俺糖吃呢”。她大姨继续说：“二鬼子比鬼子更孬，他们明抢明夺。这团那团的二杆子兵，拿着自己印的票子硬买你的东西，等他们这个团一走，票子简直就是废纸一张。还有的团黑夜来‘滚庄子’，从庄东头到西头，凡是能吃的能拿的，一只鸡一头牛，一床被子，半小袋子粮食，不论家里穷富，一律清洗干净，等到第二天，庄子老少哭成一片也没法”。

“有一次，张团出远门去执行任务，李团来到了我们村子。张子根他爹开着经销店，李团的一个当兵的，五大三粗的样子，他来了，酒啊烟了，他选好东西扭头就走。张团他爹在后面撵着喊着，他还是不回头地走了，张团他爹就到李团长那里去告状，结果，这个大兵挨了一通鞭子。事后，你猜怎么着？这个兵后来把张团他爹叫出家去，拳打脚踢，打地他躺了半年时间。等儿子回来，也没敢告诉是怎么回事。只当是从屋顶上不小心摔下来受了重伤罢了。那个时代，没处讲理去，哑巴亏吃了，也就息事宁人了。”

“后来呢？”顾桂英问：“张子根怎么样了？”“后来，后来，八路军过来了，和他们交火，把他的队伍打散了。一个八路军连长说是把他打死了，眼见着他一头栽在地上，等打扫战场时，愣是没发现他的尸体。也有说，那个连长立即过去看了，一看吓了一跳，是一只大死甲鱼趴在那里，哪有张子根啊。人们说，张子根是甲鱼王八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