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泰然：镜子

┃镜子┃

      文/胡泰然

他看着窗外的梅花，想起了在南山的合影，他摸索着找出那张照片，现在的他已经老了。

他最风光的时候，是在那艘游轮上当大副的助理，一个月拿4百美元的薪酬，全世界到处跑。在马六甲与亚丁湾之间来回穿梭，波谲云诡的海浪下面，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青春啊······

那是七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他已经风烛残年，不再有往日的那份轻狂了。英国的谚语说：“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现在，时光将风雨都吹打进他那逼仄的卧室，他也不像是国王了。

那些在海上叱咤风雨的日子，或许有，或许只是一种想象。他自嘲道：“自己真的是太老了。”现在很多事情，在他的脑海里面，都是一帧帧的幻灯片，一格又一格，不停歇地放映下去。

他不住地让自己陷入沉静中，然后呼吸四下里有些沉闷的空气，用自己胸腔里面充满热度的气道，唤醒这个死气沉沉的房间。

他记不清了。那些海鸥真的曾经停在他的肩膀上，然后飞下来啄食他手里的面包屑吗？抑或是他真的在海里看到野生的蓝鲸吗？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想起来对面的邻居已经被送去疗养院了，在北戴河。他不愿意去，那里死气沉沉，只有鸟是活泛的，其他的都是灰色的，晦涩的，甚至是黯淡无光的，就像那些被拆除了一半的老旧小区，在月光下发出寡淡的青色。

他摸着脸上的皱纹，那些沟壑像是马里纳海沟，里面藏着蔚蓝的时间。 他读过一本书，叫《二手时间》，阿列克谢耶维奇的，他不喜欢，那里面把青春和革命以及后革命年代写得太廉价了。大白菜和土豆还能炖汤喝呢，这人怎么能把过日子写得跟受惩罚一样呢？

他想不通，不过，这世界上他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他的大重孙子和一个青年女诗人在论坛网站上唇枪舌战，似有大战二百回合的劲头，两个人都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就不能为对方想一想？你说，网上有什么好争的呢？唉，又不是在战场上，那才是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买卖呢。

他回想起在马六甲和日本兵隔着一大片海相望的场景，他们的船上有美国国旗，船长让他去甲板的船舷上挂起来，风很大，他的帽子里面全是冰凉的海风，他勉强睁开眼睛，看见对面血红的日本旗。

那个场景，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下到储物室里面，他的里面三层衬衫都湿透了，汗水还在不停地往下面滴。

他看着镜中的那个人，他问道：“你在镜子里面舒服吗？”镜中的人嘴巴没有动，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一个声音，“你何不进来试试呢？”他颤抖的手去接触镜面，感到如同触摸水银一样，滑滑腻腻的，他收回了手，镜面波澜不惊，就像平静的大海一样。

他又一次伸出了手，这一次，镜面上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像是这个世界与外面的通联点，他摸到了一个光滑的皮肤，是年轻的人，他确认道：“是你吗？”对面回答：“是我，我是‘苏格兰’号的高级船员史密斯·李，跟我来吧，我给你看更多好玩的东西！我打赌你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八爪鱼！”

他笑了，这七十年来，他头一次笑得像个孩子。要不是侄子过来敲门，他都没办法从这件事情中解脱出来。他侄子告诉他：“叔叔，该吃晚饭了！”他收起来笑容，走下木质旋转楼梯，去见他的家人，和那一条拉布多拉犬。

晚饭很丰盛，他吃到了金枪鱼，他一边撕扯饱满多汁的鱼肉，一边想，要是刚才的那种幻象是真的就好了，他问那条爱犬，你说好不好。

爱犬说：“汪，汪汪！” 他笑得前仰后合，说：“是的呀，忘了就好了么，忘了就没烦恼了”家人见他笑了，也流露出欣慰的笑容。二儿子的孙子说：“老爷爷笑起来最好看了，像是年轻了几十岁！”

餐桌外面的小花园里面，几只鸟在那里叽叽喳喳，商量着要不要去近在咫尺的海边看一看，说不定能有新发现，作为餐后的点心。大海依旧是那样神秘，像一面镜子一样，发出迷人的光泽。

作者简介：胡泰然，山东菏泽人，作品散见于《延河》、《散文诗》、《散文诗世界》、《小小说月刊》、《金山》、《天池小小说》、《今古传奇》等。系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山东省青年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散文诗学会会员。发表各类作品近五十篇，共计五万余字。入围第十届中国校园双十佳诗歌奖，入围第四届“全国大学生·牡丹文学奖”，获首届中国“至尊爱情·金玉良缘”爱情诗大赛牡丹奖，获第六届中国微篇小说大赛金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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