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忆“舂碓”
关于舂碓
前一阵写了一篇文章《软萩粑》,勾起了许多人的回忆,留言者众,因为精选只有一百条,其余几百条只有割爱。据说转载的人很多,一篇小文,阅读者达3万余众,且时至今日仍在留言者。
何故?盖亲情使然。
亲情,与亲人相关。
无论亲人在与不在,亲情永驻,亲情常存。
时值清明,更多人的返乡祭奠先祖,怀念亲人。过去清明雨,如今一场雪。
昨日读侄女一文,《清明,除了扫墓我们还能做什么》(见链接https://mp.weixin.qq.com/s?__biz=MzAwMTMxMzAyOA==&mid=2247483880&idx=1&sn=ac0cb719bfbc436e8141a5b09d49f56a&chksm=9adad183adad589524dc492d8256cceaf70bc4bce667dec7eaeb90f76d4f0579f035a858b891&mpshare=1&scene=1&srcid=0406iD3bAIwlc8bADZcIFcnO&pass_ticket=tRVVWdMBzYg0wXKH9auaLInhI0SMWdPBK9ruQ%2B7xgYBicqsPwwWvOPB2YPDvttKJ#rd),她小小年轻,竟然思考生命的来与去,其深沉令我感慨。而其研究生毕业后,在我眼里仍是小孩的年龄,却已是一个准妈妈。她对生与死的思考,对故者与活着的追问,令我亦为之叹服。
江湖自有人才出,各领风骚三五年。
年轻人的江湖,理解不了大人的世界;而大人的世界,却在容纳年轻人之时,还在为她们的江湖喝彩。
我们究竟,如何对待过往与新生?如何对待亲情与未来?
侄女在文章里,提出这样的思考:
每次到了清明,我总会想,人为什么会死,又为什么会活着;为什么活着的时候,我们很少去看自己的亲人;又为什么亲人死去的时候,每年要坐火车坐飞机去家乡上坟;
我们要怎么看待生命,又要如何对待死亡?
她说——
这个清明,似乎让我内心更加明净。去祭祖,去上坟,去上香,不去祭祖,不去上坟,不去上香,只要心中有祖,心中有故人,心中有孝,逝者定能安睡,存者也能心安。
她最后说——
心如果安宁,在家都是出家;心里如果纷杂,就算穿上袍子又能如何呢?想想那句“酒肉穿肠过,诗书心中留”,真正难的是在红尘中修行,看见一切纷杂,却心无挂碍,该干嘛干嘛,股价该涨涨,该跌跌;你只做好当下的自己,传播知识,精进自己,进而生出大智慧。
我感觉年轻人的智慧,已非是我们这一代人能够理解的智慧。
所以,不要去仗剑江湖,江湖已经没有了哥的传说。我们在江湖上,走得太远,各自相忘。新的领袖,正在诞生。
但往事难忘。亲情仍就难忘。
我在《软萩粑》中,对于“舂碓”一词,不知怎么写,用了谐音,不少读者,为我把正,在此致谢。我于是想起,似乎应该写写舂碓。
而且,我昨夜还梦见了舂碓。
梦见了村庄,梦见了村庄的坟地。
在清明时节,来写舂碓,恰逢其时。
母亲的形象,有多少人是从舂碓开始追忆的?她操劳的背影,无处不在。而舂碓,那些关于美食的记忆,却令人脑洞大开。
母亲已走十五年了,前八年,每在梦里,终不能眠。于是,八年时间,写了一部长篇《穿越苍茫》,发在《芳草》杂志,引起不少人的关注。后来出单行本,编辑改为《黄安红安》,因为本书,通过一个母亲与其三个家族的革命史,贯穿了三代百年,从黄安到红安的世纪之忆。
书写完出版,母亲再不入梦。一个平凡的母亲,像千千万万个普通的红安人母亲一样,成为传主,这是儿子的心忆,也是千万个普通红安游子共同的心声。
每个母亲的伟大、坚强、奉献与牺牲,在每一个儿女的眼里,那是千肠百结、荡气回肠、柔肠寸断的心结。我如此,你们亦如此。
所以,有人说,母亲在,家就在。
只有失去母亲的人,才有这样深刻的透彻的醒悟。
舂碓,是我们童年记忆中常有的事情。
我们村子的碓,在东头的路边。一个村就一个碓。家家户户,只要想吃粉子、面、粑,必须来舂。
母亲带着我们舂。
她蹲在地上,均匀地撒料,有时是大米,有时是小麦,有时是苦菜,有时是豆子。如果混搭其它的配料,她会用灵巧的手,不时配上其他的东西。比如,大椒粑,就是用米,配上辣椒,舂在一起,再伴上水和,用油一炒,其香无比,既下饭,也解馋。
舂碓有技巧,必须借力。比如,踩下的时候,要迅速抬起,因势利导,借用其力,会少用其劲。
舂的时间一长,就会出汗,感觉很累。有时,还不得不借助于一根棍子的扶持,否则人会站不稳。
特别是小孩子,我们在帮母亲时,舂不了几下,便觉得没有了力气,母亲便会让我与我姐或我弟弟,两个人一起舂。这时,就要同时用力。母亲借机对我们讲,一家人要团结就会力量。
我记住了。舂的时候特别注意节奏,我弟弟总是觉得好玩,有时猛的一用力,有时根本不用力,猛的时候,碓就会高高的扬起来,落下时震得人的脚站不稳;而不用力的时候,就得一个人用力。
我怀疑与我弟弟的性格,就是这个时候练成的。我总是比较认真,我弟弟总是觉得好玩。
只有我姐,永远在用力。她因此成为我们家的老大,不是偶然的。在红安家庭里出生的老大嘛,总是在为小的作出贡献与牺牲。
舂碓时,一般总会围绕一群人。村子里没有事的人,就会围过来。于是,你来舂几下,我来舂几下,大家一边说说笑笑,一边就把米粉舂完了。
对孩子们来说,踩碓真是个好玩的游戏:跟着大人使劲将碓尾踩下去,然后放开,碓头重重落在碓窝里,发出的咚咚声。
有时觉得,那真是世界上最美好的音符。
因为这音符,连着另一边的美食。
而母亲的汗,有时会舂到米粉里。我看见了,我从来没有说。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因为,她慢慢的就头发白了。
我们,也由排骨一般的身子,慢慢长高,最后慢慢地越来越远,到最后,终于逃离了故乡。
舂回来的粉子,母亲会做成各种美食。
那种简单的美食,曾是我们童年至少年,奠定一生基本饮食习惯的美食。无论你走到哪里,走得多远,只有童年的美食,决定了你一生的味口。此后,不管你嫁到哪里,或者娶了哪里的媳妇,无论对方做了怎样的美味,你还是觉得家乡的美味最可口。
为什么?
因为你有一个与众不同的母亲。
我读书到外地时,母亲总在村头送我。一程又一程,我起初不在意。后来慢慢在意了,我回头看她站在那儿,渐渐的想哭。
到今天我写这篇文章时,泪水便流下来了。
我后来为了所谓的理想与前途,跑到遥远的新疆当了兵。三年半后我考上军校第一个寒假归来,在那个下着小雪的夜里,当我推开家门,母亲冲上来,紧紧地抱着我,痛哭不已。
那时我已在外经风历雨,不知道眼泪的味道,但那个雪夜,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哭得一塌糊涂。
什么是爱?什么是母爱?
黄安的孩子啊,希望你们慢慢长大之后,懂得珍惜与她在一起的时光。只有这个人,会让你一生为之牵挂。
比如舂碓,那么简单的事物,此刻却有无限深情的回忆。
田头,地里,菜地,猪圈,牛栏……每一个地方,都活跃着母亲,都跳动着她存在的音符。
许多倏尔不见的事物,会在许多年后回过头来,在你心里打下一个重重的问号。
许多年后,我走遍了大江南北,经历了种种世事,握过了不同人的手,有国家领袖之手,有陌生乞丐之手,有相亲相爱之手,有毫无感情之手,但没有哪一只手,会拥有母亲的温度,会包含母亲的声音。
昨夜我梦见了舂碓,但就是不见母亲。
我们已远离村庄,村庄里再也没有碓,我们再也不用舂了。
但是,我们为什么还会如此想念?并且难以释怀?
不知你们是什么原因。我,多半是因为歉疚。少不远游,而少年时,我已经游到了千山之外,万里之遥。
多少相思与泪水,彼此都不能得见。
且如今,我人到中年,异乡漂泊。
今天还是清明节最后一天假,我相信你们已在归途。
那些母亲还在的人啊,请你们把对先人的爱,放在对活着的母亲之上。
就像我侄女在文章中写过的——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金刚经
既然每时每刻都是妄念纷飞,不如我们走好每一步,热爱每一个当下,爱每一个你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