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小龙:馋猫长大了【04同题·非虚构】

馋猫长大了
文/甄小龙
那天周五下午放学回家,穿过大院,刚进屋门,我就闻到了一股诱人的糖果的香味,我靠着整条街公认的“馋猫”的灵敏嗅觉,找到了藏在衣柜最下面的糖果。
太香了,简直无法抵挡这诱惑,这种香味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闻到。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找来一个小板凳,爬上衣柜,先抓了一把橘子味的糖塞进嘴里。嘴巴一边享受甜蜜蜜,耳朵却一边机警地听着门口的动静,时刻防备着妈妈的突然“袭击”。
果不其然,嘴里的糖正在跟牙齿和舌头尽情的缠绵,耳朵就率先听到了妈妈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慌不择路的我,就像偷油吃的小老鼠突然发现了黑猫警长一样,叽里咕噜就从衣柜顶上往下滚,没留神,一屁股撞到了桌角上,简直比打屁针还疼,又不敢叫出声来,只能自己忍着,抓紧时间揉揉,以最快的速度适应这种疼痛,然后立马站起来,用袖子在嘴巴上使劲擦几下,把衣柜盖好,拿出书本假装着写作业。
妈妈看我在学习,也没多说什么,就问了一句:“龙,过年想穿什么新衣服?”
“还是绿军装和黑皮鞋吧。”我不假思索地答道。
话音刚落,我放下笔,仔细的看了看日历,还有1个多月就要过年了。
妈妈看了看衣柜下面印着两个脚印的小板凳,笑了笑,没多说什么,为了不打扰我学习,转身出去准备晚饭了。

年轻时的妈妈很像电影明星陈冲,笑起来两个酒窝很是迷人,霎时间,就让我这个受惊的小老鼠安静了下来,屁股也不那么疼了。
听着妈妈远去的脚步,我卸下了学习的伪装,再一次打开衣柜。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我更从容了一些,不再慌慌张张。这次拿了两块花生糖,不敢多拿,怕被妈妈看出我偷嘴吃。
正当我美美的品尝美味时,抬头看到了挂在衣柜左边的新军装,金灿灿的“八一”军衣扣闪闪发光,下面就是一双黑皮鞋,静静地躲在鞋盒里,恐怕被我提前发现。
那一刻,我从嘴里甜到了心里,从心底感谢妈妈,不由自主哼唱起了:“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是个宝……”只是不敢乱碰乱摸,只能想象一下大年初一早上自己穿上新军装时的帅气,幻想着配上军刀,手握钢枪的样子,渴望着长大了能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

“龙,去叫上你妹妹,吃饭了!”
“好,来了,妈!”
饭桌上,我冷不丁看到妈妈右臂上还未愈合的发青的厉害的针眼,那是抽血时留下的,刺的我眼睛生疼。
那会儿,爸爸外出打工还没有回来,得等到进了腊月,工地上冷得站不住人了才回家。家里,妈妈一个人拉扯着我和妹妹。
马上过年了,每家的孩子都有新衣服穿,自己家的孩子也不能落下,这是每个当妈妈的底线。可是,平时买圆珠笔和作业本,妈妈都得合计再合计,哪有多余的钱给我们买新衣服呢?
直到看到妈妈胳膊上的针眼,我才明白了一切。
那时的村里时兴卖血,谁家急用钱,就会去卖血。
一个多月前,我下午放学回家,家里静悄悄的,屋里也黑漆漆的。
我以为家里没人,直接推门进去开灯。
这时我听见了妈妈的声音:“龙,放学了,我这就给你做饭!”
只是,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微弱,好像病了一样。打开灯,发现妈妈的脸色也很苍白,嘴唇都发白。
“妈,你怎么了?要不,我来做饭吧。”我好心疼妈妈。
“我没事,只是有点感冒,一会儿多喝点热水,睡一觉就好了!一会儿,你就能吃到最爱吃的方便面!”妈妈还在微笑着安慰我。

直到多年后,我亲自体验了一次献血,才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妈妈当时的难受。麦秆粗的针管扎进血管,从体内流出400CC血液,身体瞬间有种被掏空的感觉,眼前发黑,天旋地转。妈妈就用这样满满的两袋血浆,最后换来的是几百块钱和一大包散装的方便面。
依稀记得那夜,凄厉的北风狂叫了一个晚上。
凌晨4点,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敲门。
“大然,到点了,咱们赶紧出发!”邻居家婶婶来找我妈了。
“龙,我跟你婶子出去办事,你在家照顾好妹妹,吃晚饭的时候,我们就回来了啊!”妈妈一边开门,一边叮嘱着我。
我似懂非懂的答应了。
迷迷糊糊中只听婶子说:“我这有一种药,防治转氨酶偏高的,咱们得提前喝了,别到时候,转氨酶高,人家不要咱们的血!”
我看着妈妈用剪刀敲开了那支针剂,不假思索地喝了下去,喝下去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妈妈痛苦的表情,却无法采取任何有价值的办法。我目送妈妈走出了家门。
天亮起床后,我特意把药瓶捡起来,里面还有残留的药液,我倒在手上,用舌头舔了一下,当场就吐了,太苦了。
已记不清,妈妈到底卖过多少次血,只要是家里急用钱的时候,妈妈就会约上几个同伴去周边的医院抽血,最多的时候一个月就抽了两次,至今胳膊上还留着无法消退的针眼疤痕。

如今我已从军近20载,从一个列兵成长为了干部,也挣工资养家了,不用妈妈再去卖血了,可以让妈妈享享清福了。
曾经有人问我,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大学不上,非得去当兵,还送我“为人民服务”的光环。其实我并没有电视上报纸上说的那样高尚,只是因为当兵不花钱,每个月还能挣点钱,只是不想再看着妈妈每个月为了200块钱生活费到处折腰,不想爸爸在建筑工地上充当蚊子的营养源。
如今,老家已经没有卖血这一说了,也不再需要妈妈为了我们去拼命,而我坚持每年都去义务献血,不仅是绿军装赋予我的使命,还是为了提醒自己,要让妈妈过上好的生活。
当妈妈戴上我送给她的红围巾和红手套露出幸福的笑容时,我抚摸了一下右胳膊上纱布紧裹着的针眼,心里甜甜的。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