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力出场】| 王一甩作品:剃头

小时候,我最怕的事儿就是剃头。
我怕剃头是因为怕那剃头刀儿。
这剃头刀儿还有一段来历。前院的邻居王运来会打铁。每年农闲时,他就会在门前街口盘上一盘烘炉,围上一个满是窟窿眼儿的破围裙,让邻家的小伙子做帮手,把那烘炉烧的旺旺的红,叮叮当当,给乡邻们打造?6?1头、锄头等常用农具,也会打造镰刀。打镰刀往往使用的是上好的金属材料,而且还需要淬火,那是很需要一番技术的。
王运来就凭这高超的技术,用上好的金属材料打造了一把剃刀。他打成的这把剃刀约三寸来长,一寸多宽,半月牙形状。打造成那天,刚淬完火凉下来,那个会木匠手艺的赵麻便根据剃刀把儿的长短,很快做好了一个圆圆的木头把儿。于是敲打一番,这把举世无双的剃刀就隆重诞生了。
王运来接过这把剃刀,端来一盆水,就着门前的一块方不方圆不圆的粗砂石,刺刺啦啦,来回磨将起来。不一刻,他将剃刀在水里涮了一下,剃刀的刃部便显现出一道断断续续的贼亮的光。王运来的胡子不算短,他抓住嘴角上几根长长的须髯,将那剃刀刀锋轻轻一靠,“崩”一声,几根胡须立刻断了……
旁边围观的我们立刻欢呼起来。
我们这个庄子20来户人家,1958年大办钢铁时,家家户户把所有带铁的东西如数上交,连个剃头刀儿也不能幸免。因此到后来这么多年,剃头时,总是约定那个邻村的瘸子李挑着担子来。瘸子李的剃头挑子一头是个脸盆架子,脸盆架子上还带有个镜子,绑有个马扎子;另一头是个炉子,就地取水,用脸盆烧热,让剃头的人坐到高马扎子上,就开始“工作”起来。那时的剃头,我们不叫理发,因为没有发型的讲究,大都是刮光葫芦瓢。上学的孩子们,也不过是在头顶中间留那么一小片儿,四周也是用剃刀儿刮得发青。这样子全庄下来,瘸子李需要整整操作两天,一个头一毛五分钱,全庄老老少少60来个头,瘸子李便可以挣我们十来块钱,还需要管他吃两个中午饭。
这剃头钱,是我们生产队里集体先行支出的,年底还要从各家分红中扣除。可别小看这十来块钱,这可是个大数目,那时候,我们的公社主任那么大的官,一个月工资才32.5元。
这就是王运来打造出剃刀后大家欢呼的原因。
有了剃刀,自然要拿头试试。正巧全庄的男人们也快该剃头了。谁先来呢,当然是王运来。但是让谁操刀呢?王运来大声呼唤起他的老婆来。
王运来的老婆是个干狠活的好手,她虽然个头不高,但邻居们遇着狠活都去求她。如谁家杀个鸡害怕杀不死,就掂到她家求她动刀;谁身上长个脓包不敢挤,就请她下手……自然,王运来要剃头,要用自己亲自打造的剃刀给全庄的男人们做个剃头的示范,肯定非他老婆莫属!
那天,他老婆把王运来的头按到铁制洗脸盆里洗湿了头发,右手擎起那把刀子朝太阳照了照,就把这刀子架到了王运来的头顶上,然后用左手紧紧按住王运来的头皮,使大拇指和食指用力按住头皮那么一辗,那大拇指和食指中间便出现了一个比较“辽阔”的毛发空间,他把刀锋对准这空间,“哧楞”一响,那毛发飞跳而起,大拇指和食指的空间便出现了一道白亮亮的头皮。
我们吓得一愣!
“疼不?”他老婆问。
“不疼。”王运来抹拉了一下耳朵上的脏水,低头闷闷地道,“一点儿不疼,痒痒的。”
于是,没有十分钟光景,“哧楞哧楞……”,王运来那一头黑白相间的毛发,在我们大伙儿的注视下成了个明亮亮的光葫芦!
围观的我们这些孩子和大人们都又一次欢呼起来。
王运来的示范结束,下一个该谁来呢?王运来老婆扯着嗓子喊道:“大宝,过来!”
大宝是王运来的大儿子,长得墩墩实实。听他妈喊,就听话地走过来,听话地爬到凳子上洗头,听话地坐直了身子等着他妈妈下刀。他妈擎着剃刀来到大宝身边,拍了下他的肩膀,低着头不知对着儿子说了句什么,就拉开架势,“哧哧啦啦”动作起来,不一刻,一个小葫芦头就亮亮地放光。
紧接着是王运来的二儿子二宝。二宝长得瘦小,年龄比大宝小两岁。王运来老婆在给二宝开剃时,手伸进衣兜里掏出一个红薯干儿,塞到二宝的手上。这红薯干儿在那个年代是我们的主食,大人们看我们吃得厌腻,就把蒸红薯切成厚厚的片子,放在炉膛里烤干了吃,硬硬的,甜甜的,倒很有一番滋味。二宝这时把红薯干儿塞到嘴里咀嚼,他妈妈就在他湿淋淋的头皮上开始动作。就在刚开刀的前几下,我发现二宝突然将自己的小手伸到头顶,似乎想拦挡,但随着他妈妈的一声“放下”,二宝便放下手,不一刻,又一个光亮亮的小葫芦瓢出来了。
再一个上场的就是王石头。王石头比我大一岁,他家里兄弟姊妹多,生活较为拮据。过大冬天,只穿一条单裤上学;上树掏鸟蛋,从丈多高的树上摔下来,腿脖上刮破个两寸长的血口子 ,鲜血流得湿了裤脚,连哼都不哼一声。王运来老婆给他洗完头,他往凳子上一坐,王运来老婆也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红薯片给他,他却不要,转手塞给了我。只见他两手按住膝盖,不一会儿功夫,他的头顶便光亮如电。
下一个该谁呢?在我老爹的鼓励的眼光下,我走了过去。王运来老婆给我洗头时,我发现那水已经变凉,而且几个人合用那一盆,脏得目不忍睹。我在我们王家辈份长,还算照顾我,她专门为我换了一盆热热的洗头水,又把剃刀在磨石上磨了半天,看我坐好了,她鼓励我说:“小叔,你是小叔,是他们的小爷爷,在学校学习好,这剃头,你肯定能像个爷爷的样儿!对了,你吃红薯片哦!”说着又掏出个干红薯片儿塞到我手里。
她开始下刀了,“哧楞”一响,我突然感到那刀片似乎在生生地割裂着我的头皮,一种说不上来的难以忍受的疼痛刺激我蹭一下弹跳了起来,我一下子抓掉了掖在我脖子上的毛巾,“啪”一下摔在地上就跑。
人们都惊了!
“怎么了?”大家都诧然。
“疼死我了!”我像躲魔鬼一般,仓惶鼠窜。
我老爹去追我,我捂着头冲进了我家的那条长长的胡同,把老爹远远地甩在后面……
那天下午,我是带着头上那剃了一刀的怪样子上学的。我宁愿让同学们笑我,也不愿剃头,甚至发誓再也不剃头了。
当然,后来随着祖国理发事业的发展,可以说剃头理发成了人们美容的需要,也是一种享受。但是直到现在,我仍然不明白:王运来,连同王运来的儿子大宝二宝,以及王石头们,他们在用那把剃刀剃头时,肯定也不会是一般的疼,那为何又都能隐忍不吭呢?我不认为,那仅仅是他们比我坚强……
本栏目编辑:宋蔷
           
作者简介:王一甩,又名王新富,男,现年69岁,当过兵,干过教师,做过编辑多年,后从政至2012年退休,副处级。本人原籍济源市,现住新乡市红旗区新乡学院七号家属楼。为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退休后在郑州一家传媒公司帮忙。自22岁开始发表作品,先后由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红泉渡》、中州书画社出版出版《三会陈黑》、《假婿成龙》连环画、河南农民出版社出版散文专著《太行野情》等;并在《人民日报》、《河南日报》、《湖南文学》、《北京晚报》等百余家报刊杂志发表散文、小说、报告文学、电影电视文学剧本等共计300余万字;编导、拍摄各类专题片、纪录片、微电影、电影、电视剧等百余集(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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