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诗人曼德尔施塔姆简介及诗选(48首)

1: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简介

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1891——1938),俄罗斯白银时代著名诗人。生于华沙,父亲为犹太裔皮革商人,诗人在圣彼得堡度过了他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早年曾参与“阿克梅”派运动,和古米廖夫、阿赫玛托娃一起成为其代表诗人。他早期的作品受象征主义影响,后转向新古典主义。曼德尔施塔姆一生命运坎坷,居无定所,1935年5月因为写下讽刺斯大林的诗被捕,后被流放,流放结束后再次被捕,1938年12月末死于押送至远东集中营的中转营里。诗人生前曾出版诗集《石头》、《哀歌》、《诗选》,散文集《埃及邮票》,文论集《词与文化》等。他死后多年,其在30年代创作的“莫斯科笔记本”、“沃罗涅日笔记本”等大量作品才得以出版,并引起世界性关注。现在,曼德尔施塔姆已被公认为二十世纪俄罗斯最伟大、最具有原创性的天才性诗人之一

2:曼德尔施塔姆诗选

在淡蓝色的珐琅上

在淡蓝色的珐琅上

仿佛 四月里的思绪,

白杨树枝升起

于是不觉间 黄昏降临

花纹精致而细密,

精细的网格凝固了

仿佛瓷盘上

刻意描绘的图案

当可爱的画家把它

在玻璃的表面描绘

他的心中记住瞬间的力量

忘却痛苦的死亡。

1909年

(晴朗李寒 译)

SILENTIUM*《寂静》

她还未曾降生,

她是音乐,是词汇

因此她是一切生灵

难以割裂的联系。

大海的胸膛平静地呼吸

但是,白昼闪耀,如同疯子

泡沫样的白丁香

插于深蓝色的容器里。

但愿我的双唇能获得

那最原始的寂静,

仿佛水晶般的音符,

带着与生俱来的纯净。

请在浪花中停留,阿弗洛蒂忒

而让词汇,回到音乐之中

让心灵,为心灵而愧疚,

并与最初的生命交融!

1910年,1935年

*SILENTIUM,标题为拉丁语,“寂静”的意思。

(晴朗李寒 译)

给O.阿尔白尼娜

  为了欢愉,请从我的手掌里取走

些许阳光和些许蜂蜜,

正如珀耳塞福涅的蜜蜂叮嘱我们。

不能解开那只不系之舟,

裹进毛皮无法听清穿鞋子的暗影,

无法在茂密的生活中战胜恐惧。

留给我们的只有那些亲吻,

毛茸茸的,恰似小小的蜜蜂,

飞离了蜂房,慢慢地死去。

它们在透明的夜晚深处嗡嗡而鸣,

它们的故乡——是昴宿二上的繁茂森林,

它们的食粮——是时间,肺草,薄荷。

为了欢愉,请取走我这野蛮人的礼物吧——

这用死亡的蜜蜂串制的

丑陋枯萎的项链,以及化作阳光的蜂蜜。

1920.11

译注:这首诗是曼德里施塔姆于1920年献给俄罗斯演员阿尔白尼娜的,他曾于1920年10月至12月爱过她。

(晴朗李寒 译)

我很冷。透明的春天

我很冷。透明的春天

彼得堡身披绿色的绒毛,

但是,涅瓦河的波浪,海蜇般,

引起我轻微的憎恶。

沿着河流的右岸

汽车的萤火虫在奔驰,

钢铁的蜻蜓和甲虫在飞舞,

星辰的金色扣针闪烁光芒,

但任何星辰都不能毁灭

海水那沉重的绿宝石。

1916年

(晴朗李寒 译)

从凶险和泥泞的沼泽中

从凶险和泥泞的沼泽中

我悄悄长大,像芦苇般沙沙有声,

既迷恋,懒散,又温情地

呼吸着被禁止的生命。

我叶片低垂,谁也不会发现,

暂时栖身在冰冷和泥泞里,

只有短促的秋天

用低声的问候向我致意。

这残酷的侮辱使我幸运,

在如梦的生活中,

我悄悄地羡慕每一个人

并且对每一个人都暗暗衷情。

1910年

(晴朗李寒 译)

我们将在透明的彼得堡死去,

普洛塞耳庇娜*在此把我们统治,

我们在每声叹息中吞食着死亡的空气,

每个小时对我们都是死期。

大海女神,威严的雅典娜,

请摘掉你强大的石盔。

我们将在透明的彼得堡死去,——

这里你不是主宰,而是普洛塞耳庇娜*。

*注:普洛塞耳庇娜,罗马神话中的冥土王后。

1916年

(晴朗李寒 译)

列宁格勒

我回到了我的城市,对它如此熟悉,

就像泪水、血脉、儿童肿胀的腺体。

你回到了这里,请赶快吞吃够

列宁格勒河岸上灯火的鱼肝油,

最好快些熟悉十二月的日子,

那时蛋黄会被搅拌进不祥的焦油里。

彼得堡!我还不想死去!

你还有我的电话号码。

彼得堡!我还有很多地址,

依据它们我可以找到死者的声息。

我住在漆黑的楼梯间,门铃声撕裂

皮肉,敲击着我的太阳穴,

我彻夜不眠等候着尊贵的宾客,

而门上的链子像镣铐一样轻微地响着。

1930年

(晴朗李寒 译)

你还没有死,你并不孤单

你还没有死,你并不孤单,

你暂且与乞丐女友相伴

享受着辽阔的平原

烟尘,寒冷,和暴风雪。

繁茂的贫穷和强大的困顿中

你生活得平静而快乐。

祝福那些白昼与黑夜,

甜美的劳作多么无辜。

不幸的是那个人,像他自己的阴影,

惧怕着犬吠和风吹,

贫穷的是那个人,他本身半死不活

向着阴影乞求施舍。

1937年1月15-16日

(晴朗李寒 译)

我用细小黄蜂的视力武装自己

我用细小黄蜂的视力武装自己,

它们在吮吸着大地之轴,大地之轴,

我预感到一切,我与它们不得不遭遇,

我是那样熟悉,我会无端地想起……

我不画画,我也不歌唱,

也不摆弄喑哑的琴弓。

我只吸吮着生活,喜欢

羡慕强壮、灵巧的黄蜂。

哦,那该多好,如果它迫使我

绕过梦魇和死亡,

夏日的炎热烫伤空气

听见大地之轴,大地之轴的转动……

1937年2月8日

(晴朗李寒 译)

我在天堂迷了路,该怎么办

我在天堂迷了路,该怎么办?

那个离它最近的人,请回答我!

对你来说,这要比把但丁的九块铁饼

弄得丁当作响要简单得多。

不要把我和生活分开:它梦见

被戕害,如今却又被抚爱,

让佛罗伦萨的忧伤

把耳朵、眼睛和眼眶刺痛。

不,请别把极其温柔的桂冠

戴到我的鬓边,

最好把我的心

切成蓝色鸣响的碎片……

当我为所有生者服务完毕,

当我像朋友生前一样睡去,

那天空的回声,在冷却的胸膛,

轰鸣得越发深沉和高远。

1937年3月9-19日

(晴朗李寒 译)

我歌唱,当我的喉咙湿润,心灵干爽

我歌唱,当我的喉咙湿润,心灵干爽,

眼睛湿润适度,神志也不耍弄伎俩:

这酒是否美妙?这毛皮大衣是否舒服?

在科尔希达*的血液中轻轻颤动是否欢畅?

而胸膛羞涩,不说一句话——宁静安详:

已经不是我,而是我的呼吸在歌唱,

在大山的鞘里轰鸣,头脑昏昏沉沉……

这歌声是无私的——它赞美自己:

这慰藉对于朋友和敌人——就像树脂一样。

这独眼的歌声,在苔藓中生长,——

这狩猎生活的单声部馈赠,

人们要站在高处高声把它歌唱,

要使呼吸保持自由与开放,

只试图诚实与真心地

毫无过失地送到年轻人的婚礼上……

1937年2月8日

科尔希达:古希腊文献中对格鲁吉亚西部的名称。在希腊神话中,就有一群英雄到高加索的科尔希达寻找金羊毛的故事。

(晴朗李寒 译)

我热爱严寒的气息

我热爱严寒的气息

还有冬天表白的时刻:

我——是现实;现实——还是现实……

瞧那男孩子,满脸通红,像小灯笼,

他掌管着自己小雪橇的

王国,飞快地滑行。

可是我——却与世界和信念发生争执——

纵容速滑运动员的病原漫延——

在银白色的括号里,在流苏里——

世纪落下来比松鼠还容易,

比松鼠落到柔和的水面上还要容易的——

是半个天空落入毡靴,落进大腿里……

1937年1月24日

(晴朗李寒 译)

我把这片绿色捧近双唇

我把这片绿色捧近双唇——

这些树叶粘性的誓言,

这些违背誓约的泥土:

雪花莲、槭树、橡树的母亲。

看吧,我变得多么坚强,又多么盲目,

我听命于谦逊的树根,

还有那不太美好的

来自嘈杂公园的眼神?

而癞蛤蟆们,恰似粒粒水银,

用叫声串连为一个球体,

它们化作一根根枝条

以及乳白色臆想的蒸汽。

1937年4月30日

(晴朗李寒 译)

快速而低声地,我要说出这些话语

快速而低声地,我要说出这些话语

因为它们暂且还不合时宜:

这不受监督的天国的游戏

是用汗水和经验获取。

而在炼狱无常的天空下

我们也时常遗忘,

这幸福的天空的仓库——

是我们生前开关自如的住房。

1937年3月9日

(晴朗李寒 译)

梨花和稠李瞄准了我

梨花和稠李瞄准了我——

用散碎的力量把我准确击中。

串串花朵伴着星辰,星辰伴着串串花朵,——

为什么那里双权并存?何处盛开真理的花序?

是花瓣纷纭,还是挥舞手臂——漫天敲打着

空气,它被这白色的链锤摧毁。

可这双重的甜蜜气息难以共处:

它们争斗着,徐徐飘荡——混合,破碎。

1937年5月4日

(晴朗李寒 译)

沿着鬼城基辅的街道

沿着鬼城基辅的街道,

不知谁的妻子,在寻找着丈夫,

她那蜡黄的面颊上

没有滑落下一滴泪珠。

茨冈女人没给美女们占卜,

商人之家里小提琴停止演奏,

十字大街堆着烧焦的马匹,

主宰者的利普基散发死亡的气息。

红军们坐上最后一辆电车

向着城外绝尘而去,

潮湿的军大衣高喊着:

“我们还会回来——你们不用怀疑……”

1937年5月

  译注:诗句中的“商人之家”、“十字大街”、“利普基”都是乌克兰首都基辅市内的一些地名。1919年,国内战争时期,28岁的诗人曼德里施塔姆曾住在基辅,在此他结识了许多名人,其中包括文学家爱伦堡,以及自己未来的终生伴侣娜杰日达。当时年仅20岁的娜杰日达的家就位于十字大街与学院附近,距离坐落着肃反委员会大院的利普基不远。有一天,站在她家的窗口,曼德里施塔姆目睹了从肃反委员会大院子拉出的赤裸的死尸,这给他留下了难以泯灭的记忆。这首诗应该是对这段记忆的追述。详细内容请参阅本人译的《著名作家的爱情与希望——曼德里施塔姆与爱伦堡的命运在基辅交叉》。

(晴朗李寒 译)

我应该活下去,尽管已经死过两次

我应该活下去,尽管已经死过两次,

这陷于洪水的城市丧失了理智:

它多么美好,多么快乐,颧骨突出,

这犁铧下的肥沃泥土多么令人欣喜,

在换季的四月,草原铺展,

天空,天空——你的米开朗基罗·博那罗蒂……

1935年4月

(晴朗李寒 译)

是的,我躺进大地,双唇还会发出声响

是的,我躺进大地,双唇还会发出声响,

而我的话,每个学生都将牢记:

红场之上的地球要圆于别处,

它的坡道自愿变得结实,

红场之上的地球要比别处浑圆,

而它的坡道出乎意料的辽阔,

它向下滚落——直至那片稻田,

那儿生活着地球上最后一个奴隶。

1935年5月

(晴朗李寒 译)

无题

飘渺的,是你那苦行者的形象,

隔着雾,我无法把你触摸。

'天呐!'一句错话我脱口而说,

只因为我不假思索。

神的名字像一只大鸟,

从我的掌中飞跑。

前方移动的,是浓密的雾,

后面,是空空的鸟笼,无鸟。

1912年

(张冰 译)

无题

面包有毒,空气恶浊:

伤口,很难愈合!

被卖到埃及的约瑟,

谁的乡思能比他更多。

头顶天空的贝都因人,

身在马背闭着眼睛,

编撰着自由的壮士歌

怀想仿佛亲历过的传说。

只是多少有点儿灵感:

有人把箭袋丢在了沙滩,

还有人用什么把马交换,

这一下,事件的迷雾才开始消散。

可如果唱一首真的歌,

鼓足胸口,那么

一切都会消失――剩下的

是旷野、星辰和歌者!

1913年

(张冰 译)

岁月

我的岁月, 我的野兽, 谁能

调查你眼睛的瞳孔

并将两个世纪的椎骨结合在一起

以他们的自己血气?

体内高升的血正喷涌而出

从现世的一切的咽喉;

这个寄生虫仅仅在

新的一天的门槛上颤抖。

这个畜生, 只要它还余有足够的命数,

就一定要背着自己的脊梁直到最后;

且有一个波形游走在

一根看不见的脊骨之上。

再一次,生命的顶点

象羔羊一样做了牺牲,

宛如一个孩童的柔弱的软骨--

地球的婴儿时代。

为了从囚禁之中夺回生命

并开创新的天地,

打结的日子的外表

必须由一支笛子的歌连在一起。

是岁月在卷起波浪

用人类的苦难;

是草中的一条蝰蛇在呼吸

岁月的金色的尺度。

而那花蕾还会长大,

琮绿的胚芽也还会萌发。

但我美丽的, 可怜的岁月啊,

你的脊骨已被打碎。

当你回首,是那样残忍而脆弱,

带着一个空泛的微笑,

象一只曾经温良的野兽,

在自己留下的蹄印一边。

(阿九译)

版本二

世纪

我的世纪,我的野兽,谁能

与你的瞳孔直接面对

用自己的鲜血,谁能

粘接两个百年的脊椎?

从世间万物的喉管

建设者的血液哗然奔流

而在崭新岁月的门槛

只有寄生虫在颤抖

凡是生命充斥之处

都应该耸立起一根脊梁

而这根无形的椎骨

却被汹涌的波涛摆弄

这大地上年轻的世纪——

如同婴儿脆弱的软骨

生命的头颅 恰似羔羊

再次成为人们的供物

为了从奴役中拯救出世纪,

为了开始一个崭新的世界。

需要用一根长笛

链接起复杂时光的关节。

这是世纪在掀动

人类忧伤的波浪,

而腹蛇在草丛中

呼吸世纪黄金般的容量。

而茁壮成长的新蕾,

绿色的枝芽突然迸溅 怒绽

可你的脊骨已被击碎

我的世纪美好而凄惨!

面带一丝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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