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生裕：一塌糊涂
朋友老杨总不着调，有阵子QQ名盗版桥。别人求老闵写“难得糊涂”，他偏要闵老匹夫题：一塌糊涂。郑板桥说难得糊涂，其实，因为日子一塌糊涂，无以释怀，便以难得糊涂自嘲。我以前嘲笑朋友圈的种种小晒，小花小草，一茶一饭，阿猫阿狗。后来很释然亦很悲悯，我知道，谁的人生不苟且？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何不学太上忘情。忘了一塌糊涂，陶醉于一己之欢。剩下那点小日子怎么都打发了，而且可以夕阳无限好。
我在闵庄生活的那些年，因为生活多艰日子不堪，一直觉得在有限的人生中，那段日子太漫长，如王涂鸦的小说名《成长怎么这么缓慢》。我们那一代农村人在跳出农门的一刻，几乎是胜利逃亡，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几乎每个人内心充满狂喜。那个同学高考上榜后飘在盐池大街上，他不知道与谁或如何与他人分享这份狂喜，甚至能听到从心底传出的笑声。我考上大学时心情相对平静，首先是因为考了三年，皮了；其次是分数不高，对未来无多期待。只是觉得至少不再在黄土地啄食了。
因为对贫穷对乡村我们的内心充满恐惧。基于这个原因，回望村庄时内心仍放不下诅咒。终于要与这块狂躁焦渴的大地作别，告别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唠叨，从此，谁也管不着我，我要走自己的路了。
屈指算来，加上上大学的时间，我到这座城市25年了，进城时虽然我22岁了，但我的确没出过远门，对城市我充满恐惧。虽然12岁时我在这里看病住了半个月。我爹有城市恐惧症，当年来银川看病他不敢来，我大爹带我来的，因为他当年在外养蜂，走过云南四川。
据说骚年多病的人早慧，但我例外，至今一直呆头愣脑。我小时候病没断过，七八岁还扎不上门牙，十四五还尿床，这姑且不算病，要命的是长期咳嗽，有时在炕上咳得尻子撅半天气上不来，用我妈的话说，气足得脸像个紫蛋蛋。
我愣成啥样了，我妈在厨房做饭，让我去堂屋柜子拿个盘子，我边走边自言自语“盘子柜子，柜子盘子”。一揭门帘子，便忘了，只记得柜子。我妈骂我，我翻着白眼，猛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妈骂我白(bia)眼翻。我一直不认自己是白眼翻。儿子用电脑画给我画了个翻着白眼的漫像。别人都说像，我不以为然，只觉有几分传神。有一次在一金碧辉煌的餐厅吃饭。席间无聊，仰望天花板，在顶上的镜子里看到我的样子，就是儿子画的白眼人。人家阮籍以白眼傲世，我完全是以白眼白痴。
当年第一次进大学校门，姐夫把我送到当时四周还是农田的罗家庄，即今天的宁大南校区。如果没有他，我可能要在惶恐中费点周折。开学后第一次回家，返校时就坐错了公交，坐到了银新北路。记得是穿过稻田走回学校的。
前不久，18岁的儿子去兰州艺考，是老师带队，我不操那闲心，从兰州走北京是他独行，我只提醒他，首次坐飞机，提前2小时到机场，留足时间熟悉环境办理取牌托运安检手续。我只所以这么做，因为我是一个常常找不见北的人。在任何一个陌生的城市，我从不关心方向。有伴跟人走，没伴跟车走。但有时这车也不好跟，有一次走秦皇岛，天津下飞机没头没脑跟人转到火车站，同行的人网上订了连程动车票，我没订。窗口买时说没票，只好买了火车票，同行的人上动车说可以上车后补票。于是我又退火车票，日急慌忙在动车启动前半分钟上车。有了这次经历，后来去天津没直达航班，要到北京后乘坐高铁或汽车，我果断选择从西安转机。咥一碗羊肉泡买一本书，机场四小时过得很快。
孔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我这人懒，尤其懒得面对问题和矛盾，所以时常逃避。比如家里的水电暖及厨卫设备发生问题，无论多简单，懒得用脑，原部队的志愿兵小范如今都成老范了，我依然找他解决。我是一个极其懒得张口的人，求人自不用说。比如，在家里，电视两个遥控器，有时混了不会开，索性不看。我家的DVD直到扔了我从没用过，原因很简单，不会。我出差入住宾馆，有时打不开电视，拉求倒，不看。
我的懒在于对现实中的许多矛盾和问题的妥协与回避，比如懒得吵架，懒得解释，懒得迂回，懒得小心经营。久而久之，日子过得一塌糊涂。按说穷则思变，比如，不换思想就换人。但是，懒人哲学是，一塌糊涂也是生活之一种。自己思想不换，换了人，人家也许也坚持不换思想就换人。谁换谁都不是大事，关键是麻烦。换了轮胎上路再爆胎咋办。好车赖车，只要不抛锚，油门一轰，怎么不是一趟子。而且，人生的确如梦，许多时候，来不及刹车，咣当——还没到站，但追尾了。这个年龄，折腾神马？
夜深人静，挥笔送自己一副对联：人生如梦，看而今只有归途；活在当下，谁他妈憧憬未来。横联：一塌糊涂。
本栏责编：书带草
闵生裕（现被聘为本平台专栏作家），宁夏盐池人。专栏作家，不自由撰稿人。擅长杂文时评，足球评论，艺术评论等。中国评论家协会会员，宁夏作协理事，宁夏杂文学会副会长；中国硬笔书协组联部委员，宁夏硬笔书法家协会副主席、秘书长。出版杂文随笔集《拒绝庄严》《都市牧羊》《一个人的批判》《闵庄烟火》《操练自己》等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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