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人以规矩,岂能嗤之以鼻而睨视哉!
在艺术的分类中有一大类为工艺美术,其具有实用性和艺术性,工巧是其一大特点,应该是最为工巧的造型艺术,实用性同时其工巧带给人以审美愉悦,工巧间的风雅。
工致、精密、巧丽、华饰……这种书艺风格美与拙朴、犷野等风格相相对。杨景曾《二十四书品》之一品曰:
天衣无缝,云锦薰浓。工力悉敌,斯为正宗。
得心应手,矩镬从容。绳取其直,剑爱其锋。
风前芍药,月下芙蓉。游神众美,若金在熔。
这是对“工巧”最高境界的描述和要求。工细或工巧是美丽的,它既似风前芍药,又似月下芙蓉,其色、香、形、姿……具有迷人的魅力。
宋徽宗《听琴图》衣服装束、家居等体现工巧
在中国绘画中有一类工笔画,往往受到人们的好评,大抵是因为逼真、工细吧。而在书法的鉴赏品评中,工巧往往只可能获得较低的评价,甚至还受到极意的贬抑或否定。
如:
北宋·黄庭坚《李致尧乞书书卷后》:凡书要拙多于巧
明末清初·傅山《作字示儿孙》诗自注:宁拙毋巧…宁直率毋安排拙清
翁方纲《〈化度〉胜醴泉〉论》:者胜巧……故大璞不完,胜于雕琢也。
以上这类书法的理论批评,认为工巧雕琢只能表现“物趣”而不能表现“天趣”云云,虽不无一定道理,但它们一律地贬抑工巧的美学价值,表现出理论上的片面性,何况工巧之作也可以是丰盈、充实而富于生趣的,从中还特别能见出创作者雕肝琢肾的审美心智。因此,对于在历史上备受贬抑的“工巧”一品,从中国美学范畴的高度来认识和评价。
宋人工笔画
宋代是文化艺术达到一个相当的高度,绘画(工笔画)之花鸟画是史上顶峰,瓷器、家居、装束达到极简美学高度,都是工巧美、装饰性的体现。在中国书法史上工巧美不乏其书,谓一类书法美。
八分、隶书的装饰性。
张怀瓘《书断》引萧子良语:“王次仲饰隶为八分。”这个“饰”字,就说明了八分比之隶书更具装饰性。
胡小石也说:“隶书既成,渐加波磔,以增华饰,则为八分。”
可见,八分就是装饰化了的隶书。由于装饰,八分成了隶书的代表。隶书的装饰性,主要表现为分势与波势的凤翼开张、横向笔画乃至整幅章法上的齐整排叠,这见于汉隶名碑:如《史晨碑》、《曹全碑》等,以分势与波势见长;《张景碑》、《李孟初碑》等则以笔画、章法的齐整排叠见长,均极工巧之能事。
隶书《张景碑》
《张景碑》的装饰美,表现在字的横画上,如:“写”、“景”、“吉”、“言”等字横画特多,均精心排叠,其横距力求基本上均衡齐一,从而谱成特定范围内令人赏心悦目的“匀画”。这种排叠齐密的间距序列和各得其宜的分配效果尤留妙于画外之白,体现了“均谓间”(颜真卿《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的审美特色。再如碑中一个“府”字曳脚特长,呈刀币状,为汉碑中少见。这一特殊的艺术处理,也富于装饰化效果。
伊秉绶某些隶书的装饰美。如他所书隶书五言联“清诗宗韦柳、嘉酒集欧梅”,这一联中的“清诗“宗“集”等字横画特多,处理特佳,将隶书排叠美的齐整特色作了进一步的发挥,使之更趋整饬。“清”字左旁三点,书作齐整排叠的三个横向笔画,偏于左上部,这是“同一形状的一致的重复,这种重复对于对象的形式就成为起赋与定性作用的统一”。右旁“青”的上面三画,均取横向而尽情延展,极其齐整美观,而下部的“月”,特取瘦长的纵势,既与上部横向的三画形成强形式的反差,又使整个字的下部留出大片空白,形成上密下疏,上浊下清的格局。欣赏者在这种“符合规律的关系中所见到的既不是同一定性的抽象的重复,也不是同与异的一致性的交替,而是本质上的差异面的同时并存”,因而“看到这些差异面完全会合在一起,就感到满足”。在伊秉绶笔下,“清”是处理得最为成功的字之一,这种极富装饰美的结构可谓别开生面。此写法在其笔下曾出现多次,可见他颇为满意,这种一再的重复可看做是他无言的自我评价。再如“欧”字中的三个“口”,处理巧妙,上面个呈方形,具隶意,下面两个呈圆形,具篆意,二者异态而同处。
伊秉绶隶书五言联
这种从不协调中求协调,从大胆的对比中求一致,非大手笔莫能奏效。又如“梅”字下面的“母”,呈一足独立的平行四边形,借助于一横,在不稳定中见出稳定来。“母”中两点,又书作圆形,这在隶书中亦属罕见。
吾丘衍《三十五举》说:“圆点圆圈,小篆无此法,古文有之。口’字作三角形,不可引用,学者慎勿于难写处妄意增入。”伊秉绶却勇于突破传统,在以方笔为主的隶书中写出圆圈特别是圆点,还在“酒”字的“难写处”特作三角形,可谓胆敢独造。于是,在一排排线条横向展开而形成的同一节律中,各种图形异态纷呈,令人眼目一新这种精心的布置,巧妙的安既不离隶书传统,又似乎带有超前的现代气息。
郑簠的隶书则本于《曹全碑》而以工巧求变化,亦即更多地以突出分势与波势来表现工致精巧的美,而且还妙在间以草法。
《曹全碑》
楷书,作为一种书体,其“巧为布置”的结体、齐整的行款章法都离不开工巧。具体地说,魏碑的工巧,主要在排叠之美与波磔之势,这是隶书余韵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一种多向发展;唐碑的工巧,是更为深层的,主要表现为结体“巧为布置”的合规则性、合法度性,如符合于智果的《心成颂》、欧阳询的《三十六法》等小楷的工细谨严之美,也不在工巧的范畴之外。但由于历来的鄙视,认为是“雕虫小技又由于小楷须下苦功而又不易成名,特别是当今处于电脑时代,它已完全失去其“抄写艺术”的实用价值,因此,对古代小楷遗产的继承和发展几成遗忘的角落,而对小楷的研究,也几成理论空白。其实,古代除钟、王外,钟绍京、赵孟频、文徵明、祝允明等,均有小楷名作传世,小楷也应是书艺百花苑中一朵奇葩,退一步说,即使是馆阁小楷,也不应全然否定。
郑簠隶书《贺铸浣溪沙词轴》
刘小睛《小楷临池偶拾》认为,小楷“欲工之极,精之极,古朴之极,趣味之极”,而且指出:“唐之经生书、干禄字、宋之院体、明之台阁制诰体、清之馆阁体,均以工整见长,以法度相胜……盛行不衰,意在示人以规矩,岂能嗤之以鼻而睨视哉!”
卿此话令人深思,而从本质上看,这也是对工巧一品的推崇。艺术需要多样性,书法形式也同样百花齐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