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不与人为敌的苏轼,为何对这个人如此憎恨,不屑为友?
就算苏轼再怎么不喜与人为敌,总有那么几个不屑为友、且要大肆“打压”者,新党中,吕惠卿大概是他最憎恨的同年,没有之一。作为当年欧阳修的得意门生,吕惠卿的学术和才干得到欧阳修、司马光的肯定,在欧阳修的推荐下,他曾与苏轼同年同居馆职,可惜他“用心不正”(司马光语),作为新法的骨干很快与苏轼分道扬镳,吕惠卿因积极主持变法一路高升至参知政事,大权在握,王安石罢相后成宋神宗推行变法的唯一依赖,“护法善神”因是得名。成为皇帝身边红人后,他眼里容不下昔日伯乐,使尽各种手段不让王安石重返朝廷,挑拨王与神宗的关系。
熙宁七年(1074) ,有人上章论司马光、苏轼、苏辙之贤,请召以置左右,吕惠卿自然不容“反对派”,把上奏的人贬出京。他于该年七月推行“手实法”,由官府定立物价,老百姓各以田亩、屋宅、资货、畜产随价上报财产,按比率缴纳免役之钱,其中有一条规定,如有隐匿少报者,鼓励他人告发,告发者将获得瞒报资产的三分之一作为奖励。其目的在为政府增收,可推行手段之恶劣,不利于社会和谐发展,稍有点资产的小康家庭,多被仇人检举,弄得家家破产,人人不安,官吏扰民、奸人告讦之风盛行。知密州的苏轼干脆直接抵制“手实法”,给丞相韩绛写信论述其害,政见不合也就罢了,破坏社会公序良俗那是断断不能忍的,“手实法”于熙宁八年(1075)被叫停,吕惠卿被免去参知政事一职。
元祐初,二苏在朝对吕惠卿力加攻伐,其攻击的点有二:一 、人品不行,“安石之于惠卿,有卵翼之恩,有父师之义”,但他得势后一脚把恩师踢开;二、能力不行,无论主持变法还是元丰中镇延安时用儒生徐禧为将,导致永乐城之役败局,均为祸国殃民之乱政。对苏轼来说,用“穷奸积恶”形容吕惠卿再合适不过。有一说一,徐禧虽是吕惠卿推荐的,吕与永乐之败无直接关系,他在延安期间整顿军队,率将兵巡视边防,稳定边境,还是做了点实事的。即使是被党争裹挟的苏轼,偶尔也会有失公正。先有吕惠卿熙宁年间对二苏的排挤、打压,而后才有两兄弟的报复攻击,双方互相看不惯,吕惠卿听门生称赞苏轼聪明都要反问:“尧聪明耶?舜聪明耶?大禹之聪明耶?”门生答:“非三者之聪明,亦是聪明也”,吕听后勃然大怒。而为了起草贬谪吕惠卿的制书,苏轼放风自己要操刀,愣是把休假日变成了工作日,本来是刘攽当值,听说苏轼手痒便称病在家。苏学士《吕惠卿责授建宁军节度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一气呵成:
凶人在位,民不奠居;司寇失刑,士有异论。稍正滔天之罪,永为垂世之规。具官吕惠卿,以斗筲之才,挟穿窬之智。谄事宰辅,同升庙堂。乐祸而贪功,好兵而喜杀。以聚敛为仁义,以法律为诗书。首建青苗,次行助役。均输之政,自同商贾; 手实之祸,下及鸡豚。苟可蠹国以害民,率皆攘臂而称首。……发其宿奸,谪之辅郡;尚疑改过,稍畀重权。复陈罔上之言,继有砀山之贬。反复教戒,恶心不悛;躁轻矫诬,德音犹在。始与知己,共为欺君。喜则摩足以相欢,怒则反目以相噬。连起大狱,发其私书。党与交攻,几半天下。奸赃狼藉,横被江东。至其复用之年,始倡西戎之隙。妄出新意,变乱旧章。力引狂生之谋,驯至永乐之祸。兴言及此,流涕何追。……
有人评价“这是苏轼一生骂人最厉害的一篇文章,完全是深恶痛绝的口吻”(成语“滔天罪行”出于此),传说苏轼写完后痛快对朋友道:“三十年作刽子手,今日方剐得一个有肉汉。”有人断言,“使其(惠卿) 得志,必杀二苏无疑矣。”新党众将似乎也不喜欢吕惠卿,所以即便新党当政,吕惠卿也无法回到权力中枢,但他有弟弟啊,元祐元年吕温卿出知饶州,刚巧苏轼长子苏迈调江西德兴县尉令下,德兴在吕温卿管辖范围内,为免吕氏报复,苏辙赶忙上疏请罢苏迈德兴之行,饶是如此,吕温卿后来任两浙转运使,对苏轼在杭友人下手,以陷苏轼。
二苏被贬岭南时,连章惇都知道,不能派吕惠卿去那当地方官,否则要出人命。总有不怀好意者比如蔡京奏请同年吕升卿(惠卿弟)为广南西路察访使以察元祐党人动向,这不是变相想置二苏于死地?“吕升卿一来,他俩不死也要脱层皮”,幸得枢密院使曾布(曾巩之弟,早年与吕惠卿协助王安石制定新法,后与吕闹掰)以吕惠卿兄弟于“二苏”有不解之仇,去则必害之,力争以免吕升卿广南之行,朝廷才改派董必,“二苏”命是保住了,免不了受董必一番收拾。
吕惠卿比苏轼多活了10年,徽宗崇宁末在杭州任地方官时,借朝廷禁苏学之名,破坏林希所树之“苏公堤”碑,人都不在了,七十多岁的吕公还在抹去苏轼的痕迹。难怪苏轼生前老说自己与“人”难缠,与“天”更为亲近,人心多复杂,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智可以欺王公,力可以得天下”,纵使他有化敌为友的气度,总有大张挞伐和不愿原谅的,这才是人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