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天津散文杯征文】与粪肥为伴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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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粪肥为伴的日子   

湖南  石少龙

上世纪70年代中期,在南方资江上游一个叫隆回县的地方,当过3年知青的我,时不时地要与粪便打交道。那些与粪结缘的日子,闻起来也好,干起来也罢,确实不是个滋味。但久而久之,兴许习惯成自然,我的认知水平得以提高,香臭观念得以改变。彼时的我,认识到在广阔天地里炼红心,除了不怕苦,不怕累,还得不怕脏。

出 粪

“粪是庄稼宝,少了长不好”。正因粪为宝,故而需倍加珍惜。记得有人出工内急,赶忙就地跑入树林解决。有人嫌厕所苍蝇太多或需排队,也爱在野外完事。大队干部知道了,就会骂人,说“吃家饭,屙野屎”。这本是一句俗气的俗语,有吃里扒外、帮他人做事之意,但骂人者就是取其本意,指某人吃自家饭却把粪便拉在他人地里。后来,不到万不得已,很少有人再拉野屎,而是把“宝”丢在自家。

我们知青如厕之地,就在红砖和土砖砌成的知青点建筑一侧,放置两个大粪桶,中间和外部用木板和竹篾隔开,再挂上一个草席门,便成了男女茅厕。屎尿快满时,就由男知青自己或女知青告知男知青去清空。清出的粪便,集中做肥料处置。这个掏粪的过程,当地叫出淤,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头两个字。实际上,出淤就是出粪。我的记工本上,记工员明明白白地把“出粪”写成“出淤”。是不是迁就了字面上的干净因素,不得而知。

出粪是学名,是清除粪秽以肥田的意思。如果光是出淤,从字面上理解,那淤之污与粪之脏,在肮脏的程度上还有段距离。譬如淤泥污水形成的肥料,不一定都是禽畜之便。那禽畜之便该有多臭多脏啊!下乡之初,想起来就令人不爽。而贫下中农出淤时,就是打着赤脚,手拿耙锄,一耙一耙地把集体牛栏、猪舍的粪便拖了出来。

为什么要动用耙器呢?因为猪栏、牛栏里垫有田里的稻草或山里的茅草,猪牛排出的屎尿夹杂在草里,每过一段时间,饲养员添点草料,而牲畜不断地排便和踩踏,日子一长,粪草就挤压成饼状肥。这时,使用耙锄最省力。

在乡下,出粪更多的还是将牲畜粪便移至栏舍之外。牛栏的粪,猪舍的粪,需要定期不定期地清除出来,堆成方块,沤一段时间,即所谓沤肥,也就是通过沤制、发酵后使得肥料腐熟,以形成可被植物吸收利用的肥分。每次出淤之后,路上就会留下一条长长的屎尿痕迹,不到下雨,消失不了。轮到出粪的那天,我是万般不舍地脱掉鞋子。干脆什么也不想,我一脚跨入牛栏,踩在略带温度的牛粪上。用力耙着耙着,汗水湿透了衣服,哪还管它牛屎臭与不臭,一心只想着早点把牛粪耙出牛栏。

入夜,我们两个知青睡于一床。虽在井边多次盛水洗过脚,但同伴的脚伸到我腋窝旁,我仍明显闻到了一股牛栏的气味。我个子比较高,可能伸至同伴的肩部了,无疑此味更浓,便不由自主地侧着睡,并稍稍弯曲着双腿。突然,一阵睡意袭来,带我进入梦乡……

撒 粪

我们劳动多在山上,那是一个干旱区。附近,没有溪流,没有池塘,只有人工开挖的几口蓄水池,每个池子的水面约莫十来平方米,完全靠下雨储点水。饮用井水挑自较远的水井,仅限于饮用和淘米洗菜。平时洗手洗脚,全靠池水,而池水的异味,可想而知。

从小,我听父亲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喊我洗手。从外面回家要洗手,吃饭前要洗手,便后就更得洗手。上世纪50年代新中国的科普教育,以及倡导健康卫生的生活方式,在父亲脑子里扎下了根,他把50年代的这类科普书籍,留给六七十年代的我们兄弟看。所以,自小我就算孩子中比较讲卫生的一个。

到了农村,我看到健壮的男人、身着花衣的女人,竟然毫无顾忌地用手撒肥——不,是用手撒粪,自己一度有点提心吊胆,甚至有点不寒而栗。我想,说不定哪一天,自己也要如此劳作。

这一天,很快就来了。因冬种或种植烤烟等作物需要施足底肥,施肥期间需突击行动,以便为作物生长发育创造良好的土壤条件,而有机肥最适合做底肥。当时撒得最多的是猪粪、牛粪。

为将肥料均匀撒于土壤中,与杂草稻杆缠绕在一起的牛粪猪粪,撒施时需动手将整块的粪块撕开。如果说,出粪主要是弄脏脚的话,那么撒粪就要用手去直接接触粪便,可手是容易粘污垢、藏细菌的人体器官,最需要保持清洁。

到了这个地步,臭味已属其次。最纠结最难闯关的,是要毫不在乎地伸出自己的双手去紧贴脏物。开始,用粪框装肥时,我还是试着用锄头钩,似乎外人看不出我的小心翼翼,看不出我的内心忐忑。然而我错了,身边的老农,手脚麻利地用手搬,速度比我快多了。用手去摸吗,我自问过数遍。老农似乎看出我的犹豫,看透我的心思,说小伙子,这活不是用锄头干的,锄头不如双手来得快。不能再矜持了,我对自己狠下心来,麻着胆子,闭着眼睛,快速抓起一坨粪块,重重地砸入框中。

有了第一次摸粪的实践,再把粪块挑入田地,撒起来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只是我的熟练程度、操作进度不如老农。

后来,尽管每次撒完肥,我还是要用水勺舀上一勺清水,冲洗满是粪味的双手,但撒肥的次数一多,我就慢慢地发现,农民的手掌非常粗糙,有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未洗净的便渣,可他们的手,是最漂亮最干净的手。那一双双勤劳的手,能让本人自食其力,还为他人创造食物。蓦地,我还想到伟人一句很经典的话:“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

挑 粪

一个几百人的村庄,人粪人尿有几何?那个年代限养牲畜,禁种菜蔬,村里畜禽粪亦少的可伶,全村见不到养羊、养鹅的人家,仅有不多的猪粪、牛粪和鸡粪、鸭粪。勤快的人,还能拾点狗粪。由于作为无机肥的化肥紧缺,要更多的收集作为有机肥的农家肥,就得上城镇采买,且全靠人工挑回,于是有了挑粪的苦力劳动。这重活,风雨无阻,均由男劳力承担。

第一次挑粪,是1975年的一个冬日,地点是离村里不到10华里的荷香桥公社镇大队。该大队有几条老街,居住着多系吃国家粮的居民,故名镇大队。由于我10岁时随父母下放劳动在该地,那街上有与我同学过3年的男生女生。这首次挑粪,是我下乡有了8个月的磨练之后,自己已从肩不能挑的少年锻炼成准青年劳动力。我和壮劳力一样,连桶挑上104斤的担子。路程虽不远,却有两里多陡峭的山道,有的是泥巴路,坑洼不平。

山路挑粪,尤须小心。事前得检查工具,看看挑杆是否牢固,穿过桶眼处的捆扎是否牢靠。长期空置未用的粪桶,还得盛水浸泡一两晚,以免沿路漏尿。此外得查看草鞋是否结实,并准备些阔叶置于粪面,避免步伐不连贯或桶碰障碍物时,粪汁溅出桶外。

上街挑粪的那天上午,天还下着雨。舀粪前,我还挑着空桶在小街上溜达一圈。我不是那种特爱面子的人,所以看到昔日同学,我很坦然。不就是我下放了嘛,我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不到16岁就提前报名下村的,我觉得我很光荣。午后放晴,路没那么滑,我就跟着队伍挑粪回村。

爬过一个个不规则的台阶后,迎来一段缓坡,路上长有杂草,相当于天然的防滑设施,但走过陡路后容易让人麻痹。不一会,身后传来一声“哎呀”,我停下脚步,回头一看,50多岁的傅大叔挑着的大粪淌了出来。原来是他不小心,行走时脚踩空了。但见他缓缓蹲下,待两桶着地,放好扁担,旋即单膝跪地,一面连连说道可惜了可惜了,一面快速用手捧起粪渣放回粪桶。其实,那粪水早已渗入草丛,混入泥浆,能抢救到的肥料少之又少。为此我也放下粪桶,站到他身旁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时值寒冬,大叔脸上却流淌着汗水,汗水顺着脸颊不住的往下流,可谓“汗滴草下粪”!这可是我未曾见过的场景,那一刻,我惊呆了。

正设身处地地想着,若我出此状况却不会捧粪,大叔又把双手手掌轻拍在草面上,擦了一会,揉了几下,即随手捡起一个尖形石块,使劲地将沾有粪水的野草和泥巴斩断、铲松,再捧起来撒向路边的旱土。这接二连三的动作,看得我哑然失语,心想着粪是肥,肥是宝啊。

回到村里,我又得知,有位个子矮点的男知青,不慎把桶底撞着斜坡的路面,一桶粪的一大半就倒在地上,衣裤被弄脏得不成样子。这也虽是个例,但联想到大叔双手捧粪,感到盘中餐确实来之不易。为多多积肥,大队干部动员我们写信或带口信回家,找县城的父母弄些肥料票。我们4名男知青、7名女知青,父母或父母一方是文卫系统的干部职工,工作或在学校、电影院,或在医院、防疫站。有天,大队书记对我说,你妈为我们批到了3000斤大粪指标。后才知道,是大队干部主动找到时任县卫生局会计的我妈,请她为大队弄点粪票。母亲想办法找到环卫所负责人,好说歹说,拿到了这点肥料票证。

从村里到县环卫所的粪池,来回60多华里。我们从起初只能挑80斤,到后来还能帮助回乡青年挑一段路程。尽管挑起来吃力,但我们乐此不疲。一来,可借机回家,改善一下生活,要知道在乡下一个月才打一次牙祭,吃不到半斤肉,且多为廋肉,油水不足,慌得很。二来,挑粪时间比其他劳动时间短,来回挑粪一路小跑,更显轻松,也省时间,不过七八个钟头。平常挖土、开荒、砍柴、收割,一天起早摸黑,不会少于10个小时,中午顶多打个盹。而回家,有时为减轻次日劳动强度,我们先天夜里挑着空桶赶路,还可在家睡一觉;回乡时,又能在扁担与粪桶的结合处,捆上一盒母亲捎带的腊菜。三来,挑一担粪,可记出工一天加一个早工的工时,可领取五毛多钱的用餐补助。

有一次,包括男知青在内的三十来位农民,奔走在从县城返回村子的路上,我差点一口气将大粪挑到30多华里的目的地。大家一上路,在一片吆喝声中,几乎形成比拼势头,引得路上驻足相看。不久,我便与另一知青挑着不比人家轻的120斤大粪,一路小跑似地到了最前列。中学时,这位知青是百米冠军,我是长跑冠军,他年长我两三岁,我们一路寡言少语,只管有节奏地前行。过往多次挑粪,总要在树下歇歇肩,在井边喝喝水。这次可要创造不歇肩不喝水一气呵成的新纪录了。大汗淋漓过后,由于没饮水,汗也少了,我们只管往前迈步。但在距终点3公里的路上,同行知青提出上上厕所,我说要得。几分钟后再次上路,我俩同时领先到家。其实,那次能够一口气挑到的。我们是憋着一股劲向农民兄弟学习,又要与其一比高低。回到村里,大队书记连声称赞,说你们知青做事,要得要得,能干能干。

挑粪虽苦,可比起出粪、撒粪,手脚无需沾粪,实属体面些的劳动——尽管,自己已不在乎苦累脏。

石少龙,1959年出生,男,中央党校研究生学历,高级经济师。曾任湖南省粮食局副局长、湖南省粮食和物资储备局巡视员。现任湖南省粮食经济科技学会会长。在《农业经济问题》等期刊发表过学术论文100多篇、在《人民日报》等报刊发表散文随笔逾百篇,出版有《水煮粮史》《石粮走笔》等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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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陈彩洁

编校:田光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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