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清凉

儿时的泥墙茅屋周围,常用树枝扎成简单的篱笆院墙。篱笆墙造型没什么讲究,有的随着小路蜿蜒,有的顺着地势逶迤。篱笆围起来的小院,静谧祥和充满生机。炎炎夏日的篱笆小院里,豆架瓜棚筛下斑驳的阳光,一藤篱笆院,一袭清凉夏。

槐阴初静,藕花凉湿。

——宋·无名氏《满江红·风露轻清》

小院门前老槐树那蝶形的淡黄花儿,纷繁,细碎,香味淡雅。坐在槐荫下水井的石板台上,凉气四溢。捞出浸泡在井水的西瓜,心急的孩子,来不及找瓜刀,一掌劈开,捧起来咬一口沙沙的红瓜瓤,沁凉爽口,甜到心里。暮色里,炊烟袅袅,一片幽微。光影如残雪的老榆树下,几只下蛋的鸡在刨食,一只狗守在院门口吐着红舌头;门外时时响起荷锄而归的谈笑声。

沙三伴哥来嗏,两腿青泥,只为捞虾。

太公庄上,杨柳阴中,磕破西瓜。

小二歌昔涎剌塔,碌轴上淹着个琵琶。

看荞麦开花,绿豆生芽。

无是无非,快活煞庄家。

——元·卢挚《蟾宫曲》

篱笆小院便有了这首元曲里的情趣。

园丁傍架摘黄瓜,村女沿篱采碧花。

城市尚余三伏热,秋光先到野人家。

——宋·陆游《秋怀》

春天,在篱笆下种上瓜豆,篱笆院便成了农家的小菜园,每到盛夏,丝瓜、葫芦、扁豆那簇簇柔软的藤蔓爬满了整个篱笆,四处旁溢,透光通风的篱笆墙关不住那黄的白的紫的花儿。轻风吹起,叶动花摇,淡淡的清香引来了无数蜜蜂、蝴蝶在花间翻飞起舞。

长的丝瓜、圆的葫芦、短的扁豆,肆意地舒展蔓延,无规则地悬挂在绿藤翠叶之间,炫耀着各自的或苗条或圆润的身姿。晨光熹微里,花叶和瓜果还带着晶莹剔透的露珠,赏心悦目。放眼望去,篱笆墙下,紫茄子、红辣椒,还有红红的石榴花,粉紫的木槿花、高大的老楸树,绿叶叠翠,生机勃勃,一派清凉。

小院也成了夏日里一道别样的风景,多了几分诗意。

一个小园儿,两三亩地。

花竹随宜旋装缀。

槿篱茅舍,便有山家风味。

等闲池上饮,林间醉。

都为自家,胸中无事。

风景争来趁游戏。

称心如意,剩活人间几岁。

洞天谁道在,尘寰外。

——宋·朱敦儒《感皇恩》

一个木槿花树作篱笆墙的茅舍小院,依青山傍流水,远离了世俗喧嚣,安逸静谧,漏透清凉,有几许山里人家的风味。小院里有躬耕之乐,无世俗伤神,超然闲适,坦然知足。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

——先秦《诗经·有女同车》

“舜英”就是木槿花。

木槿不仅可以做诗人向往的山乡小院的篱笆墙,花还可以吃。夏日清早,母亲摘下带着露珠的木槿花,洗净,在稀面糊里蘸一下,用油炸一炸。用现在的话说是一种很小资的吃法。或者多加面粉蒸熟吃。还可以做汤,木槿花鸡蛋汤,清香滑嫩,味道独特。与凉拌豆角、丝瓜鸡蛋汤、辣椒炒嫩葫芦一样,既有野趣,亦有童心,都是清淡解暑消夏的美食,至今还很想念。

小院避暑是古人的首选。

何以消烦暑,端坐一院中。

眼前无长物,窗下有清风。

散热由心静,凉生为室空。

此时身自得,难更与人同。

——唐·白居易《消暑》

无论夏日多么炎热,只要静下心来,端坐“绿槿作篱笆,茅檐挂薜萝”(元·王冕《村居》)的小院里,微闭双眼,心平气和,清风临窗,清凉之气从胸中溢出,心静身凉。宋代李重元的《忆王孙·夏词》云:

风蒲猎猎小池塘,

过雨荷花满院香,

沈李浮瓜冰雪凉。

竹方床,针线慵拈午梦长。

雨后荷花的阵阵清香弥漫小院,享用井里冷水镇的李子和瓜,冰雪一样凉。吃瓜避暑别有情趣。

杨万里的《夏夜追凉》诗,则是另一番意境,

夜热依然午热同,开门小立月明中。

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

小院里有皎洁的月光,有浓密的树荫,有婆娑的竹林,有悦耳的虫吟。这一幅夏日乘凉图,让我想起夏夜篱笆院里童年的快乐:躺在蓑衣上数星星,常常数着数着,就跟明明灭灭的萤火虫数混了。

蛙声篱落下,草色户庭间。

——唐·张籍《过贾岛野居》

夜渐深,蝉鸣歇,篱笆下蟋蟀、青蛙的鸣声,清越敞亮带着喜气,仿佛诉说各自的乐趣。篱笆上的瓜果菜豆散发着一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

仲夏苦夜短,开轩纳微凉。

——唐·杜甫《夏夜叹》

童话般的星光下,父亲手里摇着一把蒲扇,一左一右,不疾不猛,摇出了不少家长里短、俚语笑话、乡土风情,摇出了薛仁贵、岳飞、包公、海瑞为国为民的动人故事。

邻家闭门月色好,篱落参差残雪中。

想见老农方鼾睡,不知门外有清风。

——宋·赵文《皆山夜起》

童年无数个夜晚,是小院里父亲这蒲扇把我带往村外精彩的世界,带入甜美的梦乡。

小园烟草接邻家,桑柘阴阴一径斜。

卧读陶诗未终卷,又乘微雨去锄瓜。

——宋·陆游《小园》

桑柘荫下,陆游在小院里“卧读陶诗”,居乡村读田园诗,畅享自然。外面下小雨了,好吧,放下书卷,去地里锄瓜了,很闲适。陆游一生关心国家,渴望搏杀疆场。可报国无门,才回归田园,享受乡村美景。“行遍天涯千万里,却从邻父学春耕”(宋·陆游《小园》)的隐居生活,并非诗人本意;这与辛弃疾的“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宋·辛弃疾《鹧鸪天》)都实属无奈。这小院有山野风光,更有“身无半亩,心忧天下;读书万卷,神交古人”的情怀(清代左宗棠所书对联)。

蝶来风有致,人去月无聊。

——清·赵仁叔佚句

如今,虽说空调凉爽宜人,却很是想念门前那口老井、夏日余晖、蛙鼓蝉鸣。总觉得儿时的小院,弥漫着古典意蕴,濡染着乡风民情,萦绕着其乐融融的亲情,就如同画在折扇上那淡雅的水墨画,时时飘逸着一团田园的温馨气息,一缕泥土的清芬芳香,一份夏日的怡人清凉……

-作者-

朱少华,莒南县人,中学高级教师。喜欢写作。教学论文、散文随笔、诗歌、剪纸等作品,散见多家报刊及网络平台。在征文及网络文学作品大赛中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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