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洪侠|是谁欠了我们一张毕业合影照?
电影《杜鹃山》剧照。
我那篇公号文《1979,悬崖之上》贴出后,劤艸留言说:高中两年,没有毕业照,之后连学校也没有了,我们自嘲是“温其久”(瘟79)。
“瘟79”这个说法,我是第一次听说。温其久是现代京剧《杜鹃山》里混入革命队伍里的内奸,当年《杜鹃山》电影看了好几遍,广播里听选段听选场更是不计其数。不说别的,仅仅为了英姿飒爽的党代表,我们一帮小伙伴都恨死了温其久,只恨自己没有机会替柯湘除掉内奸,让她的革命大业更顺风顺水,省心省力。温其久,那么狡猾的坏蛋,其名字的谐音1979级高二毕业生无奈之下竟借来用以自嘲,可见我们不被待见都到了什么程度。
温其久。
我翻了旧相簿,又问了老师和老同学,确认1979年我们那届高二毕业生确实没有毕业合影照。
拍毕业照这类事,在当年那种办学条件下不是件小事,需要学校出面去专业照相馆请师傅,当然拍摄费用也需学校支付,甚至还需要伙房给师傅准备饭菜。
我还记得初中毕业时拍摄毕业照的情景。老师提前通知,说明天拍照,有新衣服的都穿好,没有新衣服也要尽量穿得整齐些。到了风和日丽的那天,太阳西斜,光线柔和,学校院子里站满了即将毕业的初二学生。难得一见的风景,是家境好的女同学,把过年的新衣服都穿了出来,冬日阳光下显得那么鲜亮、庄重,拍摄毕业照也因此增加了几分仪式感。
院子里早支起了一架照相机。那种大机器我们只在照相馆见过,现在竟然来到了面前,我们没法不兴奋。照相师傅先是指挥我们排好阵型:女同学蹲下,老师们坐下,男同学在后面站成几排。我们表现得都很听话,比上毕老师的体育课还听话,让侧身就侧身,让站直就站直;让脸上带笑,我们马上把所有的笑容堆到脸上;让再笑一次,我们也马上照办,只是有点憋不住,都快把假笑搞成真笑了。师傅说,你们不能假装自然一点吗?天呐,自然不好假装啊!我们没有练过啊。终于,师傅回到相机前,钻进一块红面黑里的绒布里,一只右手高高举在外面,做着手势让大家不要动。他一个人在那里折腾半天,我们笑又不敢笑,憋又难憋住,夕阳下的一张张脸眼看越来越不自然了。突然,他从黑布里钻出来,高举的右手里握着一个充气的扁扁的皮球,脸上露出一种神圣、坚定的表情,大喊一声:注意!预备——一、二、三!好!
柯湘怒斥温其久。
这一声“好”之后,是“咔嚓”一声。照相的队伍应声慢慢解散,同学们的脸上一时间都多了兴奋而又茫然的表情。毕业照都照了,那就真的要毕业了。尽管多数同学还会在春节后的高一相见,但是谁说得准呢?有些同学可能就再也不上学了。太多贫穷家庭需要挣工分的劳力了。
初二毕业都能拍合影,高二毕业为什么不拍呢。我对此一直大惑不解。问同学还记不记得怎么回事,他们说:听说来了个新领导,他不太喜欢我们这届高二毕业生:该毕业时不毕业,还得多在学校待半年准备高考;成绩又差,肯定一个考不上,白耽误功夫。“拍什么拍,还不够添麻烦的?初二初三教学任务很重,让那帮高二赶快毕业!”
我们揣想情况大致如此。不过看了劤艸的留言,我觉得也未必是我们的老师不喜欢我们,许多学校的许多校长大概都不喜欢1979届的高二毕业生。我们匆匆毕了业,匆匆上了考场,匆匆败下阵来,匆匆回到各自的村庄。一切都那么匆匆,连个毕业合影都没有人安排给拍一个。
我们是独特的一群!虽然不是我们结束了中学“四年制”时代,但是,偏偏是我们却成了中学“四年制”的结束。可惜啊可惜,没有毕业照为证!
我们当年的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