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骗的女硕士

被骗的女硕士

草丛锋语

田真是我带的高等教育学硕士研究生。

第一次导师与学生见面,田真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来自偏远落后的农村,天生带有田园的淳朴,长得也比较漂亮,一双梅花鹿似的大眼睛,总是透露出怯生生的目光,发型是蒙娜丽莎式的披肩长发,一年四季从不改变的。田真为人真诚实在,单纯善良,寡言少语,对所有人都不设防,说话绝对实事求是,既不会说废话,更不会说假话,否则就不知道怎么说话了似的。真是人如其名,田真,她真的就是特别的天真纯洁!

可问题不在于她只会说真话,而在于她又总是以为别人说的话,也都是真话。我担心她这样简单的人,生逢当今这种复杂的社会,是极易上当受骗的。结果一问,还真是,她说从小到大,到本科毕业,被欺骗了好多次,好在她胆子很小,并无太大的损失。但是问题还在于,她又不长记性,虽然多次被骗,可还是很容易相信别人,总是认为生活就像一面镜子,你对它笑,它就会对你笑。这样,也就自然免不了被一骗再骗了。

在研期间,记得有一次田真说想参与网络平台的什么校园贷,我有些不高兴,就问她说,你想干吗?为什么要贷款?她说,老师,您误会了,我没想干别的,只是我妈妈患了重病,家里的钱都花没了,我的生活费出了问题。我向她道了歉,并说你需要多少钱,我借给你,以后再需要钱,就先跟我说。

转瞬之间,田真硕士毕业已经四五年了。她在北京的一所高校找了一份工作,好像是什么教务员。我们的联系方式就是微信。有一次,我问田真结婚了没有,有没有男朋友。她回信说,还没结婚呢,谈过几个男朋友,人家不是嫌她家境不好,就是嫌她太老实了。

上月中旬,我到北京出差开会。我个人的习惯,每次出差,是从来不联系在该市工作的学生的。我喜欢日本人的一句话,不给别人添麻烦。我不能以自己是曾经的导师,就老大自居地找学生,那不就等于是给学生添麻烦,让学生请客吃饭嘛!谁知道人家忙不忙、想不想见呀!当然了,人各有志,每个人的处事方式是不同的,找不找学生,都无可厚非。

那天我是中午到达北京的,入住了会议指定的北京展览馆宾馆。下午闲来无事,我就发朋友圈,内容就是酒店内外的几张照片,比如翠柏、碧草、建筑,以及皇帝船码头的河面与牌坊等。发完后才想到,这也许会被在京工作的学生看到的。可又一想,这样也好,想见我的学生,自然会联系我;不想见的,自然就会没看见我的朋友圈。没成想,不一会儿田真就打来电话问我,老师您来北京了吗?我说是啊,中午刚到,明天开会。她说,好的老师,那我下班后去看您,晚上请您吃饭。您先稍等一会儿,我搜一下您附近有什么好吃的,然后发一个位置给您。我很惊讶,这是田真吗?风风火火的,也不是田真的风格啊!她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不大一会儿,微信位置图就发过来了。我刚打开位置图还没找到具体位置,田真就又打来电话说,老师我找到一家惠丰涮肉馆,是北京很有名的连锁店,老字号,老师您按照位置图示走,大约五六分钟就到了。老师,咱时间定在五点半,您就到那里,我下班就过去,不见不散啊!我说,好的,没问题。感觉田真变得很爽快啊!

我按图索骥,准时找到那个位于德宝新园路边的惠丰涮肉馆。我刚一进门张望,田真就在靠窗的一张桌子前站起来,向我边喊老师老师,边招手。我连忙走过去,握手,就坐。寒暄了几句后,田真说,老师,菜我都点好了,一会儿就上,就是不知道您喝酒,还是喝饮料?我说,你忘了,我是从来不喝酒的,饮料也不要了。田真说别,那就要两杯橙汁吧。

见到田真,我有些惊讶。这才几年不见,她的变化可真不小,相貌虽然漂亮依旧,可是发型变了,原来的秀美的披肩长发,现在变为成熟的齐耳短发了。我觉得还是披肩长发更适合田真,青春柔美。更主要的是,田真的身材好像也不大对劲儿,她可真不会打扮,穿的衣服怎么搞得像孕妇服似的。田真好像是看出我对她衣着的打量,就笑嘻嘻地说,老师,您是不是觉得我哪儿不对劲儿?我说也没什么,就是你这衣服……不待我说完,田真就爽快地说,老师,我怀孕了!

啊?我大吃了一惊,你结婚了?不是还没结婚嘛!田真说,是啊,我还没结婚呢。这下我更是大吃一惊,没结婚?那你这……又是不待我说完,她就说,老师啊,我又被人骗了,而且还是财色皆失。我就更加惊讶了,绝对是目瞪口呆!田真却是一副很轻松的样子说,老师,别惊讶,说来话长,咱边吃边聊吧。

田真说,老师,经人介绍我结识了几个男生都失败了以后,我就参加了几次单位、街道以及区里等各级相关组织,为大龄青年举办的各式各样的鹊桥会。有一次鹊桥会结束后,我在大门口遇见一个男人,他主动和我搭讪,说他也是来参加鹊桥会的。我说刚才在会场好像没看见你呀。他说他忘记带证件了,没进去,就在外边待了一会儿。他说咱俩可以认识一下吗?说着就递给我一张名片。我一看,他还是一家贸易公司的经理。他说到吃晚饭的时间了,我请你吃饭,咱们彼此顺便了解一下。我看他的相貌和言行举止,觉得他各方面都还是不错的,就同意了。

吃饭中,他直截了当地说,对我一见钟情,非常喜欢我。我就主动坦诚地说,我的家境不好,本人又比较傻,不谙世事什么的。他说他家也是偏远农村的,家境也不好,而且他为人也是挺实在的,咱俩算是门当户对了。还说我这不叫傻,而是单纯,那是一种美,他就喜欢我这样的女生。他很喜欢我。相处了一段时间后,我们年纪也都不小了,就开始准备结婚,也就同居了,在我租住的地方。我还把自己的全部积蓄,都拿出来给他父亲治病。后来,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们就准备领证结婚。在准备去领证的那一天,他突然接到电话,说是家里有急事,就马上回老家了。之后我打他电话,却总是关机。

几天后,警察找到我,告诉我说他是个职业骗子,同时和十好几个女人有关系,骗财骗色,具体骗了多少钱,还在调查统计中,估计得判二十到三十年的徒刑。我当时就傻了,差一点儿自杀。后来,我就去医院堕胎,可是一检查发现还是个双胞胎,而且还是一对龙凤胎。医生也劝我别打胎。那天晚上,我突然想明白了,就决定留下这两个孩子。我家祖宗八代都是老实厚道之人,也应该改换一下基因了。那男人对我还不错,他是很爱我的。是不是真爱,我还是能感觉得到的。我想,要找个人嫁了,也不容易,干脆就把这两个孩子生下来抚养成人,他们就是我今生最大的希望了。

田真说,我希望将来我的孩子,别像我这么老实懦弱,起码不会再上当受骗。他们的爸爸骗我时的言谈举止,就是现在回想起来,我也看不出有什么破绽。说不定我的孩子将来能当演员,成大明星呢。如果不行的话,有他们爸爸的智商,将来当老板也行,要是再能混个一官半职的,那就更好了。反正我就是感觉,我的这两个孩子将来肯定是比我强,他们肯定会有出息的!

我忧虑地说,你这样未婚生育,能行吗?田真说,也没什么吧。她又笑着说,现在政府又号召生二胎了,都没人愿意生,我这一胎生俩,也算是为国家做贡献了呢。我担心地说,那上户口呢?她说,孩子是无辜的,他们有生存权,迟早得给上户口吧。我又说,那你父母知道这些事情吗?她说,还不知道,我没告诉他们,我想等生了以后再说吧。我又问,那你的住房问题怎么解决?她说,北京的房子我肯定是买不起了,就租房子住呗。

我见时间不早了,就说你明天还得上班,咱们就此打住吧。田真说好的。我问她怎么回去,她说要坐地铁,西直门有二号线的地铁站。我说那好,我就送你到地铁站吧。我们边走边聊,快到地铁站的时候,田真说,好了老师,您就别送了,还得往回走。我说好吧。她和我握手道别,就走了。我便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还没走上几步,田真又忽然转过身,快步走了回来,并突然张开双臂,拥抱了我,声音哽咽地说,老师我一直很喜欢您,很想找一个像您这样的男人,可是我找不到啊!她说着就哭了。我被这突然的变故,搞得有些手足无措,一时语塞。她很快地就松开胳膊,很豁达地说,没事儿的老师,您放心吧,我会努力的,好好生活!老师,您要多注意身体,多保重啊!

田真走了。我站在原地望着她移动的背影,夜灯下有些模糊不清。唉,纯真的姑娘,你未来的人生,将会怎样啊!我本想批评她,不该要这两个孩子。可是我能对她的未来负责吗?我还能批评她什么?批评她不该天真、不该纯洁吗?以前我总是蔑视那种对学生不严肃教育,不认真负责的平庸教师。现在我才恍然大悟,有时那些不教育、不负责、不作为的老师,才是功德无量的好老师啊!

我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疼痛,这疼痛不仅是心理感受,更是生理体验。我是真的感受到,我的心脏有一种被针扎了似的刺痛。我很为田真担心,可又无能为力,只能在心中默默地为她祈祷。可我忽然又对祈祷产生了怀疑,甚至是否定的理解。世人经常祈祷,其实祈祷的东西,都是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否则就不必祈祷了。祈祷是一种悲哀,是一种无奈,是一种没有办法的办法,因为无望才祈祷。祈祷什么,就是没有什么!因此,祈祷的实质,差不多就是自慰和扯淡!

我突然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感到有一股哀流在心中涌动,我忍了几忍,终归还是忍不住,忽然地就潸然泪下了。直到田真的身影,在夜幕中渐渐地消逝了,我才转身往回走。

2018.12.22 16.15初稿 2019.01.05 15.59终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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