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正午,山河已夏

人间正午,山河已夏。少年难再,故乡天涯。——题记
时隔多年,我依然能清晰地记起那条静谧的村巷,大部分的阳光被两边高大的泡桐遮挡了,在巷子里洒落一粒粒斑驳的白色光影。两边住户院子中的榆树在泡桐树下苟延残喘,各个营养不良——树冠小而无趣,树干歪歪扭扭、疙疙瘩瘩的,树皮上尽是虫蠹的伤疤,看上去狼藉一片。
我最喜欢在夏日的午后于榆树下捉了虫子喂蚂蚁,也喜欢踩在已经干燥掉落的一层厚厚的榆钱上,听鸟儿在枝头鸣叫,甚或什么都不做,只是望着古老的土墙和墙上斑驳的青苔发呆。
雨过天晴的时候,夏日的阳光似乎被雨水浇灭了炙热的火焰,并不那么热烈了。潮湿的空气中带着泥土的香气,我很早就知道,这是故乡的味道,因此,成年之后无论到哪里,闻到泥土的味道,我总是想起故乡以及在故乡的情景来。
泡桐树成就的阴凉,让人们不必直接曝露在炙热的日头之下。人们依巷而坐,或端着饭碗狼吞虎咽,或品着劣质的茶水和香烟闲聊。远离喧嚣的村巷,正是因为这些家长里短的琐碎而显得愈加幽静,即使是炙热的阳光,在这幽静之下亦似乎有所收敛。
阳光之下,绒花开得正盛,我对颜色并不敏感,唯独对绒花的颜色分外喜欢。绒花的颜色不浓重却鲜艳,不妖艳却淡雅,不令人惊艳却倍感清新。清风徐来,几朵款款落下。村里人讲求实用,纯观赏用的花木很少有。而绒花树却是例外,在我的记忆里,我去过的村子,几乎都有绒花树。有人把绒花晒干,然后泡在水杯里,据说对嗓子疼痛效果很好,我并没有亲自验证过,只见过别人用过,那淡淡典雅的香味让我至今难以忘怀。得知能够泡水,我们一群小孩子就专门去收集绒花。只是全村只有那么一株,非常难得,主家盯得又紧,且在高墙之内,只能终于作罢。
后来读书,得知榕花又名合欢花。《本经》载:(绒花)主安五脏,和心志,令人欢乐无忧,故名。更有无名氏作“念奴娇·合欢花”一阕:
三春过了,看庭西两树,参差花影。妙手仙姝织锦绣,细品恍惚如梦。脉脉抽丹,纤纤铺翠,风韵由天定。堪称英秀,为何尝遍清冷。最爱朵朵团团,叶间枝上,曳曳因风动。缕缕朝随红日展,燃尽朱颜谁省。可叹风流,终成憔悴,无限凄凉境。有情明月,夜阑还照香径。
初夏时日,巷子里飘荡着或浓或淡的绒花的清香,母亲和村里的姑婆们坐在一块形似蟾蜍脊背的大石头上衲鞋底,一边絮絮叨叨地聊天:“即年是八龙治水,怕是要旱哩!”众人也纷纷附和。
我有时候也参与讨论,对于几龙治水的话题自然是不懂的,总觉得下雨靠龙,龙自然是越多越好,于是抬头就问:“八龙治水咋还旱哩?”母亲笑笑,摸一下我的脑门:“龙多了旱,人多了乱。龙多了,都有的靠了,就不好好下雨了。”我恍然大悟,这不就是“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吗?
这是三十年前的场景。如今,那条村巷还在,只是没有了泡桐,也没有了古老的院子,更没有了泡桐下的榆树,而当年在榆树下发呆的少年,如今也已然步入中年,物是人非了。每次回乡,总要去老村的街巷里走走,回忆之前的点点滴滴,不由地感慨:人间正午,山河已夏。少年难再,故乡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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