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呆子的故事之--一半一半

一半一半

早就总结过的，和呆子在一起的生活永远一半一半。

一半的快乐一半的烦恼。

一天也不肯例外。

我曾求过他：亲爱的，你哪怕只给我一天纯粹的快乐，明天再让我烦恼一整天都行，至少让我体会一次完全的欢乐好不好？

他答：不好！生活原本就是喜忧参半的，这是真实的生活。

我们多数时候过着两地分居的生活，那时候，每次要相聚之前，我就想他的好，想到即将到来的幸福，非常喜悦；每次要分别的时候，我就想他的不好，想到即将到来的自由，也非常喜悦。我们共同生活的那些年，我的快乐还是远远多于痛苦。因为他带给我的烦恼，所以我并不那么渴望天天粘在一起；因为他带给我的欢乐，我也并不抗拒和他的共同生活。

朋友们说我心态好，现在想来，也是他的智慧。他一直说：“我爱的是独立的你，不要变成一个依赖的人。”事实上，虽然他并非富有能干的人，日常生活里我对他的依赖很少，可是情感上和精神上的依赖却是日益增加的。他非常明白这一点，每当我试图躲在他身后逃避生活的压力时，他都会推开我，坚决地说：别依赖！必须面对自己的生活！你有能力做到可是总想逃避，不可以！

无论他怎样绝情，我都知道他是对的。

那一年他重病了，我放下一切回京陪伴，从此，就是一半陪伴一半分离。他一直是病来病去的，生病也是常态。对于我，此后没有人生计划，只有轻重缓急。无论在做什么，遇到他重病，就会丢下一切，立马回到他的身边。病中的日子也并不比平常的日子苦多少，依然是一半一半。他每一次活过来，只要能开口，就让我笑到肚子痛。

细想来，这几年的冬春之交，他都有过死去活来。每年都会有一个夜晚，他病到不行了，流泪对我说遗言。2012年3月，有一夜他吐得昏天黑地，最后苦胆水都吐尽了，人已经脱了相，整整一夜我在床边照顾他，凌晨，他流泪忏悔：“这次我真的不行了，老婆，想想真对不起你！没有好好痛惜你，有时候还专门欺负你。”那天，他要求给上师打最后一个电话，电话里，他祈求：“上师，救我！”不知上师在那边对他说了句什么话，他一下子精神起来，信心大长，同意天亮了去医院。慢慢的，他缓过来，我们相对深谈，他说：佛给的智慧让我看到你的恐惧。

照顾病人是我的弱项，这方面非常不能干，也很惧怕。这辈子多数时候被家人照顾，不大会照顾人，加上身体的限制，还有怕脏的心理。从来没想过自己去照顾重病的人。呆子看得很清楚。所以，当他第一次在房间里大便，拼力将报纸扔上去挡住排泄物，怕我看到了呕吐。他的体贴令人感动，我到楼外呕吐完，跑进来继续帮助他完成这个最艰巨的任务。

事毕，他一句接一句都是玩笑，让我笑得掉泪。在那样的日子里，我还能体会到他的关怀和爱。我相信，他也能明白我越来越深的依赖和爱意。

此后几年都是这样。我原以为这样的日子才刚刚开始，还在准备长期照顾病人的生活，寻找我们经济上能够承受的城市生活，寻找方便医疗和无障碍出行的小区，我想，他在轮椅上的生活至少还有好几年，他也一直相信自己离死还远。因为还有希望，我们依然一半欢喜一半愁。

那些最艰难的日子，他还会跟我开玩笑。甚至在ICU里，他也用握手的游戏让我笑出声来。我哭了又笑了。这就是跟他共同生活的写照。他是陪我过完最后一个情人节，才永远离开了我。

我们新婚的第一天，和他离世前的最后一天，我们的生活都是喜忧参半。他给我的生活真的如生活本身，真实不虚。

亲爱的，我爱你给我的一半一半的生活，爱那些和你共同经历的时光，爱你带给我的一切：痛苦和欢乐！深深、深深地爱你！你知道的。

我知道，失去你的生活也将会一半一半，喜忧参半是生活的真相。

亲爱的，我永远爱你！

（２０１６年７月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