硫市老街,那些背影渐行渐远
因为一些琐事,清晨要从县城赶回老家,于是心血来潮,将吃早餐的地点定在了小镇硫市的老街。虽说经常回到这个家乡小镇,但也只是偶尔在顺路的新街驻足停留,老街,已是二十几年未曾涉足,况且,二十几年前的老街上,一种名叫“猪腰子”的东西,甜美可口的味道至今还在舌尖和记忆中不时浮现。
(图右下方是竖放的“猪腰子”)
在这个苑囿于县域西南、丘陵夹缝之中的小镇,蜕变是显而易见的,几条纵横交错的新街,近些年来规模不断壮大,汇聚了越来越多的现代元素,酒楼林立,超市、商铺遍布其中,“喜新厌旧”的人们大多聚集在这里,与时俱进地演绎着小镇的繁华、热闹,与喧嚣,被新建的高大楼房遮掩着的老街,默默无闻地蜷缩在角落,这些年来,似乎已完全被我遗忘。
抵达小镇,便径直走进老街街口,选定一家早餐店坐下来,要了一碗米粉和两个“猪腰子”。老板是一对看上去已年近花甲的夫妇,温和的面容里,竟透出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环顾一下小店,遥远的往事瞬间得到了印证,显然,这是二十多年前就存在于老街的一家店子,店子的主人也一直没有更换。粗粝的四方木桌落下了一层厚厚的油渍,长条木凳泛着乌青的光泽,刷着白色石灰的墙壁因为油烟长年累月的熏染已变得焦黄,水泥地面倒是被无数的脚步打磨得溜光锃亮。
寒酸而破旧的小店像老街一页泛黄的历史,将二十多年的烟火气息清晰地记录和收藏着,在这一刻递到我的面前,让我倍感亲切,心生喜欢。五块钱一碗的米粉满满当当,上面盖了一层厚厚的蛋片、肉丝,刚刚从油锅里捞上来的“猪腰子”,散发出久违的香味,让我食欲大增,将之一扫而光。温暖的人情味穿越久远的岁月,依然保持着最初的模样,这,大概就是对老街之“老”最为深刻的诠释。
让我念念不忘的“猪腰子”,也只有在老街的早餐店才能够吃到,而且,它俨然成了硫市独有的一门特产。其实,所谓的“猪腰子”,不过是一种油炸的面食,面粉里裹着红糖,被捏成了扁平的“猪肾”(俗称猪腰子)的形状,经油锅里一炸,外面嫩黄,内里糖汁饱满,吃在嘴里酥软可口,甜而不腻,一种质朴而清新的香味摩挲着唇齿,让人回味无穷。据说,近年来,许多离开硫市的游子总会四处讲述“猪腰子”的传说,无奈硫市的“猪腰子”只是在现炸的片刻才具有最佳口感,邮寄或保存都不太适宜,于是,它便成了游子们在表达乡思时一个怎么也绕不开的东西。以一种名不见经传的食物让人们想念,向往,甚至魂牵梦绕,这,或许又是硫市老街最为神奇的地方。
站在老街的一端,向老街望去,一切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依然是窄窄的街道,但已不是昔日“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的破烂模样,三三两两的人从水泥硬化的街道走过,他们有着年轻而陌生的面孔。除了几个妇人跟蹲在街边卖小菜的老妪讨价还价,摆放在街边的摊子旁边和一些商店的门口,有些冷冷清清,全然没有了过去的热闹与喧嚣。昔日那些古老低矮的房屋还存有很少的一部分,默默矗立在老街,大多人去楼空,陈旧的木门被风雨冲刷出灰白的色调,墙上写着毛主席语录的水泥块已是残缺不全,字迹漫漶不清。大部分老房子已被簇新的几层楼房取代,雪白的瓷砖外墙和银色的卷闸门,在老街里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向老街深处走去,一幢正在改建的房子门前满地狼藉地堆放着石灰和砖块,让我收回了脚步。
我不再认识一个人,也没有人将我认出,老街已不复记忆中的模样,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滋味在心里油然而生。儿时最快乐的事,就是跟着母亲在每逢三六九的日子里,来到老街赶集。那时的老街多么热闹啊,整条街道被拥挤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低矮的商店木门大开,里面充斥着各色各样的商品,戴着老花镜的店主像古时候的掌柜一般,站在半人高的柜台里边,一边噼里啪啦地拨动算盘,一边不时地扬起脸来,用和善的语气跟进店的顾客们打着招呼。和母亲赶集,从街头走到街尾,要花上大半天的时间,哪怕只是吃到母亲买给我的几个包子或“猪腰子”,甚至什么东西也没买,也足够开心一整天。
还记得年轻的母亲在老街赶集时,用浸透了汗渍的几张钞票换得满满的几袋农药、种子、化肥,再大汗淋漓地挑回家的艰辛,而她的眼里始终充盈着农家人的坚毅与希望;还记得儿时年关将近的腊月,和母亲为买到便宜几分几角钱的年货,从东家走到西家,将一条街反反复复走上几遍,直到天黑才踏上回家路的苦涩;也还记得母亲将攒了好长时间的几十个鸡蛋提到老街,打算换得一点油盐钱,却一不小心被拥挤的人群碰翻破碎一地时,心疼得落泪的样子……如今,老街老了,母亲也老了,和老街有关的往事,以及许多和母亲一样年轻的背影,已是渐行渐远。
在阔别二十多年的硫市老街,短短的片刻停留,我重拾了一段遥远的时光。我想,就算有一天,这条老街完全改变了模样,过去的痕迹荡然无存,关于老街的记忆,因为这一次重返,而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