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名之辈（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零八年金融危机以来，除了“股灾”之前的狂欢，似乎每一个年头的经济形势都没有什么亮点值得拿出来说。都说十年一个轮回，一八年会怎样，大家都很忐忑——尤其是金融行业的从业人员。

始于一七年底，发酵于一八年上半年，一路不断恶化的“资产荒”催生了“资金荒”。民营投资圈里不少公司过往年份投下的项目，要么收益不及预期，要么迟迟退不出来，要么干脆成了“坏账”。投资人情绪焦灼，对未来宏观经济形势缺乏信心，纷纷持币观望，不再像两三年前那样只要有感觉还不错的项目就大笔资金投进去。由此导致的结果是（私募尤其突出），老的项目因为“缺水”而更加奄奄一息，新的项目呢，发出去之后，募集资金变得越来越困难。到了一八年下半年，上述情形愈演愈烈，“恶性循环”不断持续，深圳民营私募圈子里好几家头部企业出现产品“延期兑付”，紧接着，有公司被传出来“暴雷”。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CBD的高端写字楼里，充斥着微妙的紧张气息。

产品方面出现状况的公司，内部人员口风把得很紧，公司日常经营“正常”进行。不论高管还是销售人员，他们虽然互相博弈，却又十分清楚彼此都在同一条船上，若要缓解甚至是消灭危机，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确保对公司项目的流动性支持。公司老板照样开会，中高层管理人员照样忙碌，销售照样出去见客户，但是，一旦有机会在某一片刻停止“演员”的身份，这些人，无一不对未来忧心忡忡。

楚龙听说有家“暴雷”的公司被立了案，涉嫌罪名是“集资诈骗”，另有两家尚未完全“暴雷”的公司，定的是“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经侦已经介入调查。这些事，他暂时还不知道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但对公司而言，同业的“不好”迟早会传到客户耳朵里，产生连锁反应……

进入一八年年底，NX公司的月度募资能力相比同期有大约三成左右的下滑。楚龙与老板私下交流，对方信心满满：市场环境非常不友好，大机构日子都不好过，再加上同业公司连连“暴雷”，我们能维持现在的水平，已经算很了不起。若能继续保持现在的状态到明年年中，整个深圳市场都将会是我们的……

老板所说的听着像是有道理，竞争对手少了之后，NX的市场规模不就同步扩大了吗？可是，金融市场不吃这一套，受过伤损失过资金的客户，不太可能再相信同业的其它任何公司，不仅如此，他们还会将自己的悲惨遭遇扩散出去，令原本对投资感兴趣的客户也变得更加犹豫起来。如此下来，哪怕市场上的有钱人还是那么多，但是他们的投资行为却被压抑住了。

楚龙公司顺利过完一八年的冬天，开年之后，大家照样沉浸在向来如此的喜悦状态里。老板及几个合伙人在微信大群里，合计发了不下二十万元的红包，总部，各分支机构的管理者们，也积极响应老板的号召，在各种群里下起“红包雨”。楚龙拿了四个月的年终奖，在部门群里发了三位数的红包，每个人抢到手都不低于一百块。

往前回数一个月时间举办的公司年会，由楚龙的品牌市场部门主导，年会场地大，气势足，获奖人员不计其数，抽奖奖品堆积如山。楚龙部门十几个人，几乎个个都中了奖，唯独楚龙什么也没有中到。公司给没有中奖的人员每人一份随手礼，礼品是三百块的购物卡。

一九年的上半年，一二三月业绩都不好，四五六月略有起色，但是仍然不足以让整个公司卸下重负。一向平静的老板，每天一大早就面容憔悴，神情焦虑，不过，只要是站上台，他立马就恢复了活力，一讲能讲个把小时，不仅讲市场的不好，也讲行业的新机遇。公司上下依然对他以及他所带领的管理团队充满信心。

“咱们老板，是实诚人，他能办七分的事，绝对不会说可以办八分，只要每天能见到他，我们就有信心继续往前冲。”一位顶尖销售私下与楚龙交流。

有几天，老板出差，几个合伙人也不在公司，职场里的味道有了一些不一样，大家互相对视的眼神都不那么直接、大方。过了三天，老板回来了，合伙人也都出现在公司会议上，大家脸上又有了丝丝笑意。

进入一九年下半年之后，市场上的坏消息简直层出不穷。NX公司的募集量持续下滑，好在依然可以准时兑付投资人的本金及收益。大约是七月份开始，原本连连爆大单的几个大销售开始沉寂下来，他们每天依然来公司，但是状态明显不如从前，最值得琢磨的是：他们怎么就不出单了？大销售不出单，次优骨干也跟着不出单，一直不太具备出单能力的人，此时更加不会出单……大家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说话也不笑，成了彼此眼中的陌生人。

老板一周开一次全体大会进行业务总动员，同时深入业务前线，想将不出单的症结找出来。销售管理者不胜其烦，纷纷抱怨：“外面雷声阵阵，你让我们怎么能有信心？”

“你们相信我就是了！”老板的语气依然坚定，但是面部表情不再轻松。

与他对话的人，并没有给到他响亮的回答。

七月中旬，面临业务考核的数十个销售人员，有七八成都开了小单，这无疑让大家又看到了一些希望。

老员工在心里念叨着：“这不过是杯水车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