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续:30金秀向少平深深鞠躬,感谢少平的帮助
在井下劳累了一天,几个月没有下井的少平,浑身的困倦,疼痛被金秀报告的坏消息吓跑了,他和金秀紧赶慢赶,总算在当晚到了同城,又在同城搭上了去省城的火车。在赶往省城的火车上,金秀为哥哥担心,心情异常沉重,她几乎是待了哭腔问:少平哥,我……我哥,他不会出了大事吧?
少平伸出胳膊环住金秀上身,说:秀,你别担心,休息会儿吧!养足精神,到了医院,可以好好照顾你哥了。他虽然在安慰金秀,但自己也未免在心里暗自发问:金波究竟怎样了?若不是很严重,俊海叔怎会给秀发电报呢?他的心被一种不详的云雾笼罩着。
金秀两眼泪花,说:少平哥,谢谢!谢谢你陪着我……。少平暗自叹息一声,平静地说:秀,别这么说,我跟你哥如亲兄弟一般,若不看看他,我又怎么能放心呢!
而此时,已是深更夜半了。最初少平还强撑着困意。然而,禁不住火车的晃悠,他勉强支持着,强睁着的眼睛越来越沉重。他们两个在后半夜行驶着的火车上,相互依靠,闭着眼睛,谁都不说话,谁又都在心里计算着时间,几点能够到达省城,见到在病床上受苦的金波。
少平一遍遍在心里自问:金波,你怎么了?你一定要坚持住啊!
金秀也在心里暗暗祈祷:哥……哥哥,妹妹来看你了,你可不能有事啊!
夜已深了。火车在腊月的寒风中行进,少平、金秀两颗为朋友、为亲人担忧的心都在悬着。在忧心的雾霭中,他们不知不觉沉入梦乡。少平忽然叫了一声,金波!
金波没有答应,金秀却忽然醒了,她睁大了眼睛,望着少平,惊觉地问:少平哥?
少平惊出了一身冷汗,面对金秀的疑惑,他却故作轻松说:呵,我做梦了。
金秀便不再做声,再次靠在少平肩头,微闭眼睛,似睡非睡。
少平的心里却慌乱地如长了草,他禁不住回忆着梦境里的金波。金波不知从那里来的,倏忽间就到了他面前,一脸愁容地站那里,好长时间不说一句话。少平着急,问他怎么了?从哪里来的,脸色这么难看?金波的一双大花眼忽闪忽闪,亮晶晶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少平着急地说:金波,你……你这是怎么了?有事,你说出来呀!
金波揩一把泪水,低沉道:少平,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人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活着所追求的幸福究竟存在不存在?我终于有了一个小小的结论:在这个世界上,天空是永恒的,大地是永恒的,唯独幸福是短暂的,流失的,会飞的。少平,咱们朋友一场,我是来给你告个别,金秀妹妹,她……她跟我一样,爱一个人爱得很苦。但也爱得很幸福。少平,我把妹妹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待她啊!少平,相信你终有一天会爱上金秀妹妹的。这是我临别赠言,保重!
少平在心里喊着金波的名字,禁不住泪水涌流,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萦绕回响——金波、金波,你要去哪里呢?金波,你……你可千万要挺住啊!你不能走,你爸妈需要你,金秀需要你,你不能离开我们任何一个人呀!
少平和金秀来到省医附院时,东方的天空已亮出黎明的微光,金秀在此实习只是过去了一两年时间,这里的一切她都是那样的熟悉,她按照父亲电报上所说的科室很快找到目的地。只是金波此时还在ICU病房,依然没有度过危险期。金秀那双含了担忧的大眼睛,望着苍老了许多满头苍发、满脸惆怅的父亲,喊了一声:爸!
金俊海,这个在黄原地区运输公司开了半辈子车的老司机,在医院ICU病房外的的家属休息区长椅茫然抬头,一眼看见女儿金秀,忍不住老泪涌流,说:你哥……都昏迷两三天了……,唉!俊海长叹一声,愁苦地抱住头,再无话语。金秀不言不语,坐在父亲身边,伸手抚慰着父亲枯枝一般的手臂,说:爸,您别太担心,现在医疗发达,哥不会有事的。金秀说着看看少平,又向父亲说:让少平哥在这守着,我带您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老在这儿熬着,您身体会吃不消的。金俊海摇摇头,说:秀啊!你哥这样,我咋能睡得着呀!咱们就在这等吧,等你哥醒来。我们在这里,会给你哥力量的。
金秀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陪伴着父亲。少平尽管心里五味杂陈,忧心忡忡,但看着金秀父女俩如此惆怅,只是低声叫了一句:俊海叔……,便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金秀和俊海父女,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们。也许这样的时候,任何一句安慰的话语,都是那样的苍白,他除了担心和惆怅,也许只有陪伴。陪伴俊海叔、金秀父女度过这苦难的时刻,才是少平唯一的选择。
金波到底没有熬过生命危险期,在少平和金秀刚到医院,金秀安慰父亲,少平无言地听着时,医生很遗憾地通知家属,说:我们尽力了。
金俊海瘫坐椅子上,眼睛痴呆地握住金秀的手,似乎在自言自语:秀,秀,你……你哥他不会的,他不会撂下我和你妈的……,金、金波,金波!
金秀自打收到电报,胆颤心惊地在少平陪伴下来省城,憋了一路的担心和眼泪,终于崩溃,但她看着父亲傻了一般的模样,她只是无声地流泪,握住父亲的手,父女两个相互紧握手臂的方式安慰着对方。少平的大脑虽然一下子被茫然和空白笼罩,一汪汪眼泪,如一滴滴心痛的血液,只有在心里泛滥。他的嘴唇哆哆嗦嗦,一句安慰的话语都说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又一位医生过来,说:你们家属要节哀,好好给娃把后事办了吧!
孙少平这时才清醒过来,说:秀,在这时候,你要坚强呀!你爸你妈,二位老人都需要你安慰哩。
原来那年金波北方草原当兵,以歌为媒与一个不知名的藏族姑娘,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恋情,为此被部队给开了回来。他带着那个藏族姑娘送他的搪瓷缸子,唱着那首《在那遥远的地方》回到黄原。先在西原县邮电局打零工,扛邮包。后来接了父亲的班,学会了开车,和父亲一样,成了一名热爱汽车的司机。那时的金波,思念心上人成为他的日常。思念的岁月里,他以汽车为伴,用藏族姑娘送他的搪瓷缸子泡茶,唱着那首《在那遥远的地方》,在思念中苦熬了七八年。
有一天夜里,他终于梦见自己回到了八年前的那片草原,在军马场门口,他遇见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心上人——藏族姑娘。姑娘伏在他胸前痛哭,说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来找她,她等他等得好苦……。梦醒之后,金波便匆匆上路,重返草原,去找他的心上人——那个不知名的藏族姑娘。
到了北方草原,原来的部队驻地已经变成了一座小镇。他历经波折,徘徊数日,最终没有找到他的心上人。他伫立在路口,眼含思念的泪水,唱着当年他和姑娘对唱的那首青海民歌《在那遥远的地方》: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歌声缭绕飞向远方,泪水流淌在他的脸上。
路过的人都要回头多看他几眼,人们大多认为这个深情的歌者,是外地流浪而来的精神病患者。没有找到心上人,金波回到黄原,继续在运输公司开汽车,只是他的痴病更加一等了。他常常哼唱: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姑娘送给他的搪瓷缸子,更是成了他所有业余时间的一件宝贝,喝水已成为他的一种嗜好。渴与不渴,他都要泡上一杯茶水,捧在手里,好像那只搪瓷缸子,就是他心上人的化身。
在一次出车途中,金波到了一个不大的城镇,忽然一股清流钻进耳膜,那首无数次从他心底流出的青海民歌《在那遥远的地方》打动着金波的心,刺激着金波久住在心底的思念。他找到了一家小饭馆,把汽车停下,进到馆子里吃饭,还向老板要了一瓶烧酒,金波听着歌,吃着饭,喝着酒,酒和饭菜伴随眼泪往肚里咽。
原来酒驾,是那样的祸害人,李向前就是因为酒驾而出的车祸,失去了双腿。如今,金波又因酒驾,在山道理,把汽车开翻到了沟里,而他翻车中,头颅被撞成重伤,因颅内出血,术后在ICU呆了三天,最终丧失了生命。
金俊海终于接受了现实,他伏在金波的尸体上,放声大哭,喃喃自语:金波,金波,儿呀!你……你这一走,你让你妈、你爸可怎么活人呀!少平看着金秀父亲的哭喊,无声的泪水也在他脸颊上漫漶,一滴滴正像是人生最苦痛,最无能为力的血泪,在折磨他的心——阵疼,让他难以自制。金波是他从小到大最要好的朋友,然而,再痛,再苦,再悲,他也要坚持住,他要劝说和安慰眼前这位苦命的父亲,可怜的妹妹。他是一个男子汉,他要担当起一份责任,与金俊海父女商量着,把好友的后事给办了。
金波是年轻小伙,又是车祸事故。在乡村人看来,那就是凶死。金波这多年来一直处在痴痴迷迷的状态,母亲为了这个唯一的儿子,操碎了心,身体一直不好。这次金波出事,从黄原转到省城附院,只有金俊海前前后后忙活着,为陪伴儿子辗转省城。他不敢给老伴透漏一言半语,只怕她一时承受不了,再有个什么不测的事情。
冷静下来,金波的事情,经过俊海和女儿金秀商量,还是隐瞒着金波母亲,在省城就地火化为好。接下来,让金秀先一步回双水村,哄着母亲到大牙湾住一段时间。随后,金俊海和少平一起,再把金波的骨灰接回双水村安葬。
金秀按计划回村里接母亲。临行,金俊海拉住女儿的手,哭得泪人一般,说:秀啊!从今往后,爸只有你这个女儿了……,金秀抱住父亲,父女两包头痛哭。逝者已去 生者已矣。父女两一直哭到泪水干涸,再也哭不动了,才说了几句暖心的话。金秀千叮咛万嘱咐,说:爸,千万要保重身体呀!回去后,有什么急事了,就找玉厚叔和少安哥帮忙。
金俊海默默点头应着,眼泪汪汪地,终是憋出了一句话:秀,爸妈只有你一个女儿了呀!
父女依依告别,少平心里只是酸楚,悲悯,痛惜,眼含泪水地看着,内心禁不住想起晓霞的牺牲,嫂子秀莲的病逝,以及师傅王世才的不幸去世。这生离死别的痛楚,在他不到三十岁的人之途,已经揉碎了他的心,他是从烈火烹油一般的苦痛中挣扎过来的。他禁不住在心里重复着一句话:生命原来是如此脆弱,人生如此苦短,有许多事情,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拥有,回首间,只在转瞬的刹那,那幸福便与我们擦身而过!成为一种永恒,永恒的失去。正如金波,还有,我亲爱的晓霞!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