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坤夜读丨万里长沙②长沙谣（有声）
稿源：掌上长沙
2021-05-02 21:30
罗霄山脉，浏阳远来；橘子洲头，湘江北去；二水奔涌，枢机天成。源远流长的长沙水，激荡着革命年代的大潮迭起、新时代的气象万千，携同马王堆汉墓、四羊方尊、三国吴简、岳麓书院、铜官窑、白沙井等历史风华，汇成一支澎湃浩瀚的交响。
2021年春天，一批来自全国各地的诗者，自浏阳河而湘江，从锦绶堂到马栏山，在“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之地、在实施“三高四新”战略的主战场，开启了一场沉浸式采风。本次采风以“万里长沙”为主题，以“长沙水”为主线，用脚步丈量这座“手可摘星辰”城市的高度长度、深度广度，用初心探访这座集“革命热土红、历史人文古、山水洲城绿、创新创意蓝”于一体之城市的包容度活跃度、年轻度幸福度。长沙从来文兴诗盛，春社一时洋洋大观。
本报开设《万里长沙》专栏，连续集中推出参与此次采风的诗人、剧作家专题作品，借此为山水洲城增添一纸厚古通今的赋形文本，为建党百年献上一组湖湘文化的深情礼赞。之所以冠以“万里长沙”，语出《元和郡县志》之《东方朔记》：“南郡有万里沙祠，自湘川至东莱，地可万里，故曰长沙。”掌上长沙亚坤夜读同步推出。
关于湘江
如果说到湘江
语气一定要庄重
一条非凡的大江
当你想到，它从远古而来
见多而识广。它的家国记忆
伤痛、厚重。作为见证者
它见过太多的登场与退场
繁华，荒凉，荣辱兴衰
四羊方尊、帛画、素纱襌衣
端方的瓷器、书简、还有
让你一眼望到，就不禁肃然
形貌庄严、雄浑
声音穿越两千五百多年的青铜编钟
流传下来的词章
时空轮转里的英雄豪杰
自古以来，岸边次第伫立的
那些身影，忧思的目光
那些气宇轩昂、名垂千古的人
更为众多的，是那些从没留下过姓名
整体被叫做布衣、百姓的草民
世世代代，他们吃家常饭
读圣贤书，过本分平凡的日子
而他们汹涌奔腾的心事
是湘江永久的波纹
流逝的波涛里，有宫廷、书院
官窑的炉火，朝野上的君臣
是兵荒马乱，是全城燃烧
是激扬文字，是挥斥方遒
是几千年来的风吹草动
书生，烈女，将军，士兵
白发长者，黄口小儿
一代一代的长沙人
一道一道的湘江水
长沙人知道，这条母亲的河流
它曾沸腾，它曾颤栗
它看过了万千风云，它知道各种底细
当我们说：湘江
口气确实无法轻浮
对于中国人、湖南人、长沙人
这汤汤之水，意义特殊
历史、铁血、风流人物
时光、朝代、世道苍生
2021年春，我来拜访长沙
某日乘船夜游，宛若驶入梦境
两岸异彩纷呈，层叠错落
岳麓山，橘子洲头
远山起伏，江水潋滟
天上繁星，人间灯火
一片璀璨中的湘江
身披五彩之光，锦衣夜行
湘江啊，一座城池液体的经卷
你一路向北，是不是
要让我们这些家住北方的人
记住，并时常想起
南国有江，其名为湘
它是湖南最大的河流
水如宽镜，尽揽天上云朵星辰
它携带古今，气势磅礴
前能见古人，后能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
不舍昼夜，逝者如斯
长沙话
这是一波三折的口音
有一种外人学不来的韵味
长沙话，悠然平稳
语气像江水匀速流动
有文言，有古音
有些字大而化之，略有含混
外地人愿意调皮地纠正
“湖南”不是“福兰”
那又怎么样呢
长沙人见过大世面
细枝末节的事情
又有什么必要纠缠呢
口音也有骨相和脾性
这是长沙，留有千年遗存的土地
这口音来路遥远，深有埋伏
交织着历史的经纬，盘根错节
它有硬度，犹如那满城的香樟
挺拔，俊朗，自带腰身和气韵
又有一种低徊的柔软
让人想起湘绣，精美斑斓
一针一线，绣功内蕴
带着湘楚大地悠远的印痕
多少说长沙话的大人物
让长沙话名扬四海
又有多少长沙子弟，携带家乡口音
远行八方，一次次在梦中返乡
长沙口音，可响彻庙堂
也可起伏在最家常的屋檐
长沙人无师自通
三言两语，就心里有数
谁是自己的乡亲
谁是在尽力模仿的人
历史中发生了多少大事
都逐渐灰飞烟灭
可长沙人的口音，世代传递
家园就藏在这个声调里
长沙人，长沙话
在叙述里抒情，就像是一种咏叹
光阴和岁月的包浆，温润光华
在长沙，看长沙人
说着长沙话，在自己的城里
繁衍生息，那是守家在地的自在
是底气深藏。当你听到
街巷里人们在寒暄，彼此问候
说天气，说孩子，说美食和人情
你会觉得，一种踏实的优美
就弥漫在这座古城里
长沙人说长沙话
竟是这么好听，这么迷人
就像湘江之水，万古奔流，闪动着波光
读唐代铜官窑瓷器题诗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这是2021年的春天
湘江边，古老的铜官窑窑遗址
出土瓷器上的诗句
让一群当代的诗人
忍不住赞叹，久久端详
往事越千年，一首诗
迅疾还原了千年前的现场
无法考证，那个刻上诗句的陶工
是他自己的创作，还是兴之所至
信手记录了当时的歌谣
动人啊，我愿意相信
写下这首诗的人
是一个年轻的姑娘
她情窦初开，脸颊绯红
悄然爱上了一个长者
闺中秘密，必不想声张
可内心澎湃，需要倾诉
纤手素纸，笔墨题诗
娇羞的心事，流传开来
一切顺理成章，繁忙的窑场
即便是生计，陶工依旧会心一笑
他心有所动，舒缓而认真地记录
理解，并深为体恤，可见彼时的世风
他没有料到，下笔便已功垂千古
那日，是唐朝的某一个黄昏
沧海桑田，当太阳再度升起
已是千年之后的又一个早晨
这样的相遇，真是美好
瓷器古朴，诗句纯真
“从前”这两个字
在此有了可感的温度
初春的长沙，乍暖还寒
却有一种来自唐朝的温暖
云霞一般，一朵一朵，簇拥着我们
湘菜
臭豆腐、剁椒鱼头、糖油粑粑
过度之陡峭，基本不由分说
从香到辣，再到酥松之甜
从味蕾的火苗到耳鸣到满头汗水
挑逗、刺激和安慰，各带一路人马
让人或酣畅淋漓或丢盔弃甲
在望城，一盘翠绿娇嫩的辣椒
迷住了同行的一位诗人
诗人江南人氏，却半生漂泊在西部
味觉和心胸，随履历而扩容
他赞不绝口，率真痴迷的样子
简直有点像陷入一场爱情
果然，他问出了辣椒的身世
这是辣椒里的名伶
微辣鲜甜，味道独具魅力
因声名鹊起，早已身价昂贵
而平凡如我，在湖南
餐桌前，总有一种近于自卑的感觉
我会问，能不能不放辣椒呢？
回答有时是快刀斩乱麻
那怎么做啊，不会啊！
这就是嗜辣的湖南人
辣椒喂养出辣爽的习性
不会转弯抹角
也不屑于虚与委蛇
离开长沙时，年轻的小伙子
送我去机场，说起吃辣
我问他怎么样，他简洁果断地回答
那是相当的！他说，他妈妈做的
辣椒炒肉，能让他干掉两大碗米饭
那种香啊，说到此处
他情不自禁，敲了一下方向盘
脸上浮现出陶醉的神情
哈，那是相当的！
自卑亭
岳麓山南门，一座自卑亭
三百多年前，长沙的领导人倡建
取意《中庸》，君子之道
譬如远行必自迩
譬如登高必自卑
真有正事啊！这飞檐翘角的小亭
却如此意味深长
让每一个自此路过的人
走到这里，都心动一下
登高望远时，天地辽阔
胸襟敞开，易生凌云之志
此时，这里有善意的提醒
相对于高，需深谙低的意义
知深浅，重修养，尽褪浮华
循序而渐进，以防一脚虚空
一座朴素方正的亭子，堪为路标
上山的诗人，此前正在高谈阔论
几乎同时，大家止语凝神
他们端详着这座亭子
赞叹，并深以为然
而后，我看到他们上山的背影
步步升高，却踏实而沉稳
贾谊故居
去太平老街，贾谊故居
去看一位当年的书生
他曾纵论天下，才华盖世
一位真正的作家，一个文化人
少年时就知道贾谊
他文采飞扬，却命运多舛
天才少年，自尊、抑郁、心思重
撒手人寰时，正是盛年
故居寂静，氤氲着一种
肃穆的气氛，迈进门楼
先看到那眼贾谊井
而后太傅祠、太傅殿
碑亭、碑廊，大家都脚步轻轻
仿佛主人尚在
唯恐拜访变成打扰
洛阳人贾谊，被贬谪长沙
流寓三年，却获得了久远的纪念
一座故居，足见境界、器量和人情的厚重
湘人多情，为他修葺房舍
世代传承，毁建相继
长沙人，要替轮回的尘世
留住人杰的气息
我们常说，诗和远方
这句式确有一种致幻作用
而一座故居的意义，就在眼前
让人心思渺远，穿越时空，探寻和叩问
纪念与怀想，有神奇之力
能让人平地提升，又同时加重
人的分量。不错，你可能只是迈进了
一座圣贤的故居，却有可能
悄然启动了，一种自洁的程序
曾经，贾谊咏怀屈原
而李白、李商隐、王安石
也把各自的赞叹，献给隔世的贾生
今天，我们在这眼中国最年迈的古井旁
将这些历史上游的先贤
一一怀想。他们其实都在啊——
你看，这清雅的庭院里
他们是树，是古井之水，是吹拂我们的清风
当他们化为无形，来探望这人间浮世
那是何其动人的降临。他们是
这三月的湖湘大地上
让万物复苏，让人心生希望的春光
【作者简介】
李琦，从事写作40余年。曾获东北文学奖、中国女性文学奖、艾青诗歌奖、鲁迅文学奖等文学奖项。诗歌曾被英、法、俄、德、韩多种文字译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