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兰汉学专栏 || 为荷兰代言还是被荷兰代言?(柯雷专题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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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兰地处西欧,国土面积不过41547公里,人口约1600万,比中国台湾大一点,人口少一些。这个国小民寡的低地国家(The Netherlands)在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领域成就斐然,数百年来领跑金融、拍卖、建筑、航海、临床医学、园艺等领域。早在17世纪,荷兰人就创造了辉煌的“黄金时代”。在海外,荷兰以“海上马车夫”的姿态崛起于世,凭借东西印度公司这两大“准军事”实体大力推动商贸活动和殖民扩张,积累了令英国、法国和西班牙等欧洲劲旅觊觎的物质财富。在国内,思想解放、科技发达、经济繁荣,涌现出一大批名垂青史的荷兰文化巨匠,其中包括哲学家斯宾诺莎、诗人冯德尔以及伦勃朗、弗美尔、哈斯等画家。“黄金时代”的余晖绵延至20世纪,荷兰于1900前后进入“第二个黄金时代”,而20世纪末欣欣向荣的经济氛围被形容为“第三个黄金时代”。区区小国何以屡创文化和经济奇迹,其文化能量源于何处?一个略带唯心主义色彩的答案是:人!荷兰人!荷兰人的开放、包容、创新、精明、务实甚至矛盾,造就了一个个荷兰神话。
柯雷是最荷兰的荷兰人。由于汉语“说”得比“吹”(萨克斯)得好听,他自然而然变身中荷文化交往的重要代言人。2002年,中央电视台《大国崛起》剧组走进莱顿小镇,“点名”要见柯雷。我的“光头导”穿着牛仔裤和文化衫赴约,央视大咖心生不满、面露愠色,要求光头导换装见客,任性的柯雷一口回绝。吃瓜群众完全可以想象,主宾斗心的尴尬和别扭。嘉宾内心独白:“别给老子装爷!”柯雷得意地回敬:“你采访的是老子,不是老子的行头!”他故意称阿豆为“内人”,搞得央视大咖无言以对。随便惯了的柯雷,难得几次正儿八经。一次,汉学系全体人员参加图书管理员陈先生的葬礼,他是出了名的大好人,常年悉心伺候病妻,自己却不幸得了肺癌,知天命时丢了性命。当时任汉学系主任的柯雷身穿T恤致悼词,逝者家属不知何感?生活中的柯雷处处与形式主义较劲,学术中的柯雷却是一个极致的形式主义者,且对诗歌形式有着异常的敏锐和喜爱。
印象中,柯雷第一次穿西装,是为了接待王蒙。2003年,王蒙参加女儿在海牙的毕业典礼,应邀顺访莱顿。那是一次高规格的学术活动,在莱顿大学最气派的阶梯学术报告厅进行,主持人柯雷身穿黑色礼服上台,言行举止似乎全被“装”进西装,少了平日的洒脱自如。多年后,柯雷告诉我,那身西装现在太大了,注定了“压箱服”的命运。当柯导的不自在遇见王蒙的太自大,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戏剧化效果。我清楚地记得,那是本小博第一次当众挑战权威。我咄咄逼人地发问:“王蒙先生,如果说曹雪芹和《红楼梦》之后,中国就没有小说,那么您今天就不应该站在这里。我相信,您今天是以当代中国著名小说家的身份被请到莱顿大学,而不是作为中国前文化部部长。上中学的时候,就为您的《春之声》和《坚硬的稀粥》倾心。那种迷醉的阅读感受,与阅读《红楼梦》无异。上了大学,我迷恋上莎士比亚、伍尔夫和乔伊斯。请问,莎士比亚和曹雪芹谁更伟大?《暴风雨》和《红楼梦》哪一个更有资格成为世界文学经典?这是鱼和熊掌的关系,还是萝卜和咸菜的问题?”王蒙先生楞在台上,一言不发。讲座后的酒会上,我本想伺机缓和下气氛,不曾想王蒙先生一见我就退避三舍。王蒙,不期成了导和博终生难忘的第一次。
by 傅强, 2016
柯雷跟不少中国国家领导人有过或深或浅的交集,给他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国务院副总理刘延东。2015年9月,刘延东副总理造访欧盟总部,专门安排了一次欧洲汉学家见面会。中国驻荷兰大使馆通知柯雷代表荷兰汉学家参会。见面会安排在布鲁塞尔的一家中餐馆,来自德国、英国、法国、意大利、保加利亚、匈牙利、捷克、荷兰、比利时等国的十二名汉学家围着一张长桌依次入座。柯雷记得,随行的官员中有教育部部长袁贵仁和文化部部长雒树刚。每个汉学家有五分钟时间,按年龄资历轮流发言。轮到柯雷了,他一开口就说,荷兰汉学的缘起并非因为荷兰人对唐诗宋词的喜好,而是为了东印度公司殖民者更好地管理和控制印尼华人。这种殖民主义动机深深植根于旧式区域研究,带有欧洲人的傲慢与偏见。他认为,汉学家应该勇敢地抛弃殖民主义思想遗产,与时俱进,以全球视野和世界情怀建构一种社会科学、人文科学和区域研究协同的新型中国学。刘延东边听边做笔记,不时会心一笑。所有与会学者发言后,副总理做了二十分钟的点评,字字珠玑,亲切有力。柯雷事后评价,刘副总理完美演绎了女性领导力,知性优雅,智慧温暖。
柯雷到底是为荷兰代言还是被荷兰代言,曾是萦绕我心头的一团疑云。经年后,云开雾散。我终于明白了,柯雷还是那个柯雷,他无意成为什么、代表什么或象征什么,他过去、现在和将来都是那个在路上的旅行者和游吟歌手,真理就是他前方的路标,诗歌就是他心里的竖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