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物·2020年08月师友赠书录(二)韦力撰
《仰顾山房文稿》,俞国林著
凤凰出版社2020年6月第1次第1版印刷
此书为俞国林先生所赠,32开精装,单色印刷,书前无序言。该书为孟彦弘、朱玉麒主编的《凤凰枝文丛》之一种,书前仅有从书弁言。卷尾有俞先生所写《后记》,谈到本书乃是这些年来他梳理书稿文献、勾勒出版掌故选编而成。全书收录20篇文章,正如俞先生所言,大多是与中华书局有关的人和事,唯有前三篇略有不同,这三篇文章乃是俞先生负笈北师大中文系时,撰写论文的过程,另外,书后还有七篇俞先生所写序言。
阅读本书,最让我感到新奇者乃是第一篇《钞书的日子》,这篇文章的风格不但与本书其他文章完全不同,甚至也与以往我所读到的俞国林的文章有较大反差,如果以撰写特色来说,该文更像是纪实性散文,有着很强的抒情色彩,而文章所记内容,又让人有感同身受般的酸涩。
俞先生的这篇文章,其实谈的是他为了研究宫词而与不同图书馆打交道的经历。他说2000年春天的某个下午,他偶然翻阅《香艳丛书》,对宫词感了兴趣,由此而产生了漫长的查书、钞书经历,为此他有了系统搜集宫词的想法,当然他的着眼点是在研究方面,而其研究方式乃是将相关史料一网打尽的拥有,之后再萃取出个人的见解。
俞先生收集宫词是从首都图书馆作为开端,那时该馆处在国子监里,他每日清晨骑着自行车驶过“官员人等,至此下马”的圣贤之道,而后在该馆内大量翻阅书籍,此馆古籍部的工作人员很热心,任由他提多少书,而俞先生特意在括号中注明“所有图书馆对读者的提书量都是有限制的”。人与人之间的善意是相互的,俞先生在中午闭馆后,会到外面用餐,用餐返回之时,尽管他知道工作人员就在阅览室旁边的办公室内休息,他也不会提早让对方开门,而是在夏日的高温下,在园中听着知了的鸣叫,欣赏国子监内的景致。
按照图书馆的规定,复印资料需要相应的费用,俞先生在复印周升的《十六国宫词》等书时,钱没有带足,各种资料费280元,而他却差几十元,为了得到这些资料他只能跟工作人员实话实说,最后的结果是他只剩下了2元钱,而具体的细节,他用了省略号。
后来首图迁到了十里河新馆,俞国林的查、钞宫词之举又转到了白石桥的国家图书馆善本部,他特意提到那时的自己留着长发蓄着须,以至于工作人员看他证件时,都要仔细辨认。而后他又转到了中科院图书馆,这里翻看古籍需要收费,普通古籍1元钱一本,善本2块钱一本,颇让俞先生难受之处,是一套丛书中可能仅一册有他需要的宫词,但对方论本收费,只要翻阅一下,均需付款,而最让他难受的是,有人站在他背后说了一句:“看不起就别来看。”这让他大感不是滋味,而涌入脑海的则是读书人的尊严,于是他毅然花掉了身上仅有的钱。
后来,俞先生把宫词研究作为自己毕业论文的主题,他问老师写论文有没有经费,如果没有的话,他的论文恐怕难以完成,而后他的老师个人拿出一笔钱来资助他,雪中送炭之举,想来俞先生终生难忘。
而后他又到天津图书馆去查书,他提前联系了朋友,来到天津图书馆查书时,恰好是星期五,按惯例,该馆古籍部周五关闭,但听说他是特意从北京赶来,专门为他提供了方便,让他看到了天图的镇库之一《棠湖诗稿》。他的天津住在了南开大学的学生宿舍内,而他能往天图看书,乃是缘于老乡介绍的初中同学,这是一位女生,这位女生给俞国林提供了不小的帮助,故俞先生在文中写下:“她来了,我忽然发现,她的笑容,灿烂了整个冬季。”
之后,俞先生又谈到了他在南京图书馆、上海图书馆等多个馆的遭遇,他的这些遭遇令我大为感慨,做学问是何等之不易,而更让我感慨的是俞先生的行文笔调,他把自己的情绪隐藏在文字背后,无论是温暖还是苦涩,他以近似白描的方式将其记录下来,让读者自己去体会。杜甫当年感慨,希望有广厦千万间,来令天下寒士俱欢颜,而今的公共图书馆在借阅古籍方面,已经比俞先生当年看书时有了很大的进步,但我觉得还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空间。
本书中的第二篇文章与前一篇有密切关联,所谈内容乃是俞先生对其所抄及所复印宫词的系统梳理,他谈到了宫词的产生,以及相关的外延与内涵,同时也会谈到书名中有“宫词”二字者,不一定是真正的宫词。而我对此也有感慨,当年琉璃厂文化遗产书店开业时,杨成凯先生命我将上架之书中的词类全部买下,但我所购得之词,其中就有一部宫词,杨先生告诉我,宫词跟词是两回事,这也是让我十分汗颜的一个经历。
本书中有一篇《张宗祥点校〈国榷〉之稿酬风波始末》,乃是一篇特殊角度的史实梳理。张宗祥抄书成癖,他点校整理的《国榷》一书,费力多年乃成。1957年,古籍出版社正式并入中华书局,这部点校稿拿到了该局,俞国林正是通过《国榷》一书稿费的问题,系统梳理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作者稿酬的变化。
根据当时的口头约定,张宗祥点校整理的《国榷》总稿酬为1万元人民币,1957年7月预付了5000元,余款侍正式出版后再支付。俞国林统计出《国榷》一共4284千字,按1万元稿酬计,每千字平均2.33元,为了说明这个价格的合理性,俞先生在文中列出了当时相类似书籍的稿酬标准,之后提到当时所谓的高稿酬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1957年反右对知识分子打压之后,稿酬标准逐渐降低,但是降低后的标准后来又改了:
试行两个多月后,北京和上海的一部分作者和出版这计提出倡议,要不计报酬地共产主义式的劳动,建议降低稿酬标准。文化部根据 上述建议于10月10发出通报,将《暂行规定》的稿酬标准降低了一半。
实施一年后,文化部发现降低标准不利于繁荣创作和提高作品质量,于是又改了回去,但是当时的古籍点校稿的稿酬已经降低到每千字2毛至6毛钱,之后又实行了印张定价制。俞先生在文中详细列出了这种制度计酬办法,按照这种办法计算出来,《国榷》一书仅第一版,出版社就要亏损1万多元,为此当时中华书局的相关负责人跟张宗祥商量,除了预付的5000元外,另外再支付断句费和校勘费2600元,以此作为结算。后来张宗祥在给宋云彬的信中谈到,他对这种结算方式不满意,因为没有遵守最初的约定,而后中华书局的相关领导经过一系列的商议,最终给张宗祥补足了之前约定的另5000元。
此文难得之处,乃是借一件稿酬风波,来系统展示了那个时代稿酬的变化问题,而我本人对此也感慨良多。
前些年我有一本书稿还未完成时,跟俞国林偶然提及,他对此颇感兴起,希望我能交给中华书局出版,后来又有另一家出版公司对此题目有兴趣,但因涉及到其他的关联问题,故我以稿酬为借口,没有将此稿交给俞国林。此后不久,俞先生获得了高规格的编辑奖,为此得到了十万元的奖金,我从报道中得知,俞先生在颁奖现场就将这笔钱捐了出去。读到这则报道,令我大感羞愧,于是立即给他致电,告诉他我所写之稿,凡是他感兴趣者均可拿去,不再计较稿酬的高低。
而今读到俞先生本书中的第一篇文章,让我了解到他当年在如此拮据的情况下,想尽办法筹钱复印资料,更让我感慨其为人之胸怀。近两年他又分批捐出自己的藏书给家乡图书馆,其义举令我自惭形秽。故我读到俞先生的这部新作,不但从中学到了不少新知识,也让我再一次感动于他的人格魅力。
《夏承焘致谢玉岑手札笺释》(修订版),沈迦编撰
新星出版社2020年7月第1版第1次印刷
此乃沈迦先生所赠,他说自己身在加拿大,故而让出版社直接将书寄来。该书16开精装,一册,里面的图版均为四色印刷。沈迦对该书中收录的手札作了释文,同时以脚注的方式,注明每封信中提及人物的生平,另以“今按”的方式注明他考证出的每一封信札所写的时间,以及信中牵涉到要事的概述。
本书前有钱璱之所写序言,谈及上世纪80年代初,他在常州老家整理旧屋,发现一个小提箱内存有一束夏承焘写给谢玉岑的信札和手稿,而谢玉岑乃是钱璱之的大舅。钱先生认为这些手札很有价值,为此写了几篇介绍文章,发表在不同的刊物上,之后他偶然认识了沈迦先生,沈迦准备将这些手札作系统的梳理,这令钱先生很高兴,于是有了本书之成。
沈迦在前言中首先介绍了钱璱之先生的状况,璱之先生长是民国书法家钱小山的长子,而钱小山是晚清江南大儒钱名山的长孙,钱、谢两家有姻谊,所以钱璱之称谢玉岑为大舅。钱璱之早年就读于中央大学外语系、南京大学中文系,受业于胡小石、唐圭璋诸先生,长于诗文,曾任常州教育学院副院长,主编《舣舟诗荟》。谢玉岑的长孙谢建新先生近年来整理和挖掘钱、谢两家文史资料,他从钱璱之那里看到了这批手札,沈迦乃是从谢建新这里得到手札图片光盘,以及钱璱之注释手稿复印件。
这批手札共73通,其中夏承焘致谢玉岑62通,余外则是致张孟劬、胡小石、顾颉刚等人的手札,这批手札中的58通,钱璱之已经做了释文整理,并考证出36封的写作时间,沈迦在此基础上继续完成其他手札的释文与考证。
沈迦先生乃是温州人,这些年来他所出的大作基本都是与温州有关的人和事,他笺释这批手札,也是这个缘故。1925年谢玉岑在温州第十中学执教一年,在温期间,他认识了夏承焘,之后两人有了十年的通信交往,直到1935年谢玉岑因病在常州去世,年仅37岁。沈迦在前言中简要地提到了这批手札的重要性,其中有一段谈到了朱祖谋去世的情形,1932年1月12日,夏承焘给谢玉岑的信中写道:
彊老之丧,榆生函来详述家室伤心史,至可悲悼!遗著皆交榆生。弟准星期四(十四日)早晨往真茹暨南大学访榆生,兄如欲看彊老遗著,届时在榆生处相会。
夏承焘转述了龙榆生信中的所言,龙讲到了朱祖谋的家室伤心史,因为信中未曾展开,沈迦为此查看了夏承焘1932年1月11日的日记,此日记中提及:
接榆生复,示彊村先生临殁事甚悉……彊老终身憾事,即为夫妇不睦。周梦坡谓其夫人悍妒异常,病中亦不敢令见。直到死别,宿怨或消。本有一子,年三十余,以娶妇不贤,又不见爱于母,发狂疾以终(民国初)。一孙亦不育。夫人、媳妇,竟分居三处。现有一嗣子年十七八。夫人、媳妇皆不肯承认。绝笔词“牛衣”等句指此也。彊村晚年恃鬻书、题主为活,病中尚出题主二次,感冒风寒,遂致增剧,伤已(遗产不及二万,尚须做三股分)!
朱彊村乃词学大家,未成想其生活如此之不幸,读到这段日记顿时令人怀疑人生。沈迦通过这封信钩沉出这样一段历史,这也正是以日记补史的最好佐证。沈迦在文中也谈到龙榆生当年主编《词学季刊》事,夏承焘和谢玉岑都是该刊的主要作者,通过这些手札可以看出,当时的学人如何相互提携,如何同仁办刊等,真令人心羡那一代人的学风。但沈迦也说:“其中一封信还让我们知道,名闻遐迩的《词学季刊》,当年竟穷得付不起稿酬”。
这批手札中跟藏书有关的史料,沈迦仅举出了夏承焘致谢玉岑的一封信中,为其学生陈适谋职之事,夏在信中称:“贵校藏书极富,弟拟恳兄为觅一栖止。”并且提到,希望这份工作月收入能在30元,工作岗位最好是教务处或训导处助理,如此具体的代求职信,不知道会不会让谢玉岑为难。夏承焘在信中同时说:“陈生写聚珍体字极工,弟不欲其埋没为抄胥书生耳。”
读到这句话,令我迅速脑补“聚珍体字”是什么面目。我觉得不应当是武英殿聚珍版那种字体,该套书虽然极具名气,但金简令人所刻的其实就是寻常所见的匠体字,这位陈适不太可能会去模仿那样拙劣的字体,故我猜测,他所擅长之体,应当是丁辅之制作的那套铅活字,也就是后来被中华书局买到的那套字体,中华书局用此字排印了《四部备要》,该书除了实用价值较大外,字体也极受人们喜欢,由此而风行天下。
想来陈适模仿的就是该套字体,不清楚此人为什么有这个偏爱,显然夏承焘不希望陈适在这方面耽误更多工夫,所以他既点出了陈适有这个特长,同时又不想让谢玉岑将陈适安排到图书馆工作,因为那时的图书馆员中,有些人以擅长补写古书缺页为能事,在瞿禅看来,为古书补字不过是抄胥所做之事,而陈适更应该干有价值的工作。此事可见夏承焘对弟子是何等之爱护。
沈迦前言的最后一部分,点出了夏承焘不但是著名的词人学者,也是第一流的书法家,所以这批手札堪称是欣赏夏承焘书法艺术的绝佳范本,这批手札在时间上延续了七八年,所以该手札为研究夏承焘书风演变提供了第一手材料。同时沈迦也提到,随着夏承焘名声日隆,近年在网络和各种拍卖会上出现了不少冒名的书法作品,而这批手札的公开,也为收藏爱好者提供了鉴定真伪的范本。
《定庵随笔》,沈定庵著
浙江古籍出版社2020年7月第1版第1次印刷
此书乃是夏春锦、周音莹策划的“蠹鱼文丛”之一种,在本次书展首发式上,该出版社社长寿勤泽先生郑重的介绍了此书。寿社长说,沈定庵先生因为年事已高,无法到现场参加新书发布活动,由他代表沈先生来介绍本书。为了能够让在座听众直观感受到沈定庵的音容,寿社长特意制作了一段录像,在现场大屏幕上多次播放。寿社长谈到沈定庵乃是浙江著名的书法家,寿社长也向沈先生学习书法,可能是这层关系,使得寿社长在现场介绍时,言语中饱含深情。同时寿社长也是一位颇有成就的篆刻家,“蠹鱼文丛”每本书上所印的印章,均出自他之手,寿社长还说,为了举办这个活动,他特意带来了为沈定庵这部专著刻治的印章,可以为现场买此书者钤盖。
我来到会场时,夏春锦就赠送给了我一册此书,故而到签售环节,我奉上此书请寿社长代签名,同时钤盖这方有纪念意义的钤章。此印乃是正圆形细朱文,印文为“蠹鱼”二字。“蠹鱼文丛”已经出版了二十余种,寿社长为此刻了二十多种不同的“蠹鱼”,堪称“印思泉涌”。但也许是主办方准备不充分之故,现场钤印时,用的是一盒化学印油,这是现代公章常用之物,我看到寿社长精心刻治的印章,蘸着这鲜红的印油水时,忍不住腹诽了一句“暴殄天物”。
本书前有柯灵所写序言,柯灵先生早已隐化,想来是多年前就为沈定庵写好了序言。后来我方注意到序言的落款是1994年,从该序中了解到,沈定庵在浙江书坛享有盛誉,绍兴成立了兰亭书会,沈定庵任该会会长,也正因为沈先生是著名的书法家,故本书中的文章所记之事、所写之人,均与书法有关。
从书中所记了解到,沈老先生从6岁就开始习字,他父亲为斑禅额尔德尼九世活佛造像,然后命他在画像上题字,可见老先生在书法上具有超人的领悟力。某天绍兴书画名家徐生翁先生造访其家,见到造像题字后颇为欣赏,问何人所书,父亲答曰“小犬所涂”,徐生翁对此赞赏有加,嘱咐其父要多加诱导。
抗战时期,沈定庵离开绍兴,抗战胜利的第二年,他返回绍兴,同时带回两幅徐生翁早年作品,前往拜访徐先生,未成想徐生翁阅后称,这两幅作品不够惬意,提出以新作换旧作,先生的所言令沈定庵颇为尴尬,因为这两件书画作品乃是父亲珍藏之物,但作品主人提出,他又只能丛命。而后徐生翁给其一字一画,后来他又听说,徐生翁收回作品后,立即予以销毁。
徐生翁如此自重,令沈定庵大为感佩,于是有了立雪徐门的想法。但之前他也听说过徐生翁虽然年逾古稀,但从不收弟子,当年绍兴有位高官和一位日本书法爱好者,都提出要拜徐生翁为师,都被其惋拒,故沈定庵也不敢轻易启齿,他只是不时的登门求教,后来在王贶甫先生的引荐下,生翁先生才同意收他为入室弟子。沈定庵在文中标明,王贶甫乃是周恩来总理的表弟,时任绍兴市副市长。
其实,沈定庵在避居岭南时,曾师从林众可先生学习汉隶。沈定庵在年轻时就喜爱伊秉绶的书风,而林众可同样有此之好,这使得沈定庵在隶书方面下了不小的功夫。从本书前所附彩色书影看,沈定庵所写之体均带有隶味,看上去颇为大气,显然是受伊秉绶书风影响。本书中还收有他在2010年所写《<伊秉绶书法大观>序》。
除了书画类文章外,书中也会谈到一些与绍兴有关的文人逸事,比如提及鲁迅先生一生著译数百万言,其手稿几乎全部是用“金不换”毛笔书写的。在我的印象中,“金不换”乃市场上最便宜的一种毛笔,看来普笔也能生花。但通过沈定庵的文章,我方了解到,金不换小楷毛笔乃是绍兴卜鹤汀笔庄特制的,该笔庄创于同治年间。同时沈定庵提到,金不换毛笔的原料乃是用正冬狼尾,也就是黄鼬尾为主,其次则以江苏句容所产野草兔毛为辅,同时又用芙蓉皮混合而成。沈定庵在文中解释说,黄鼬尾细软经久,又富有弹性,草兔毛光滑有粘贴性,芙蓉花皮则能含蓄水分,故三者结合制出的毛笔最受市场欢迎。沈定庵说这种毛笔又名“本京水”,他未解释这个名称的含意,但他却说,前清科举时代,绍兴应考者都爱用此笔,因为该笔书写迅捷,得心应手,所以才有了“金不换”之名。沈定庵是书家,他讲毛笔的特性显然是行家之论。
本书中谈得更多的则是作者与一些名家交往的故事,这些故事均是作者亲历,故讲来很是生动,同时也能让人了解到一些不为人知的细节,也许这正是该书受欢迎的原因所在。而寿先生在本书的后跋中,还交待了沈先生与浙江古籍社有着很深的缘份。
《贵潘家族传奇》,沈慧瑛著
古吴轩出版社2020年5月第1版第1次印刷
前一度苏州爱书人何文斌来微信说,他向苏州档案馆的沈馆长讨得了一套《过云楼丛书》,想转赠给我,之后又说沈馆长将直接给我寄来,未久我就得到了那部书,而沈馆长同时赠给我她的这部新作。
本书前有上海师范大学教授徐茂明先生所作序言,该序讲到了苏州潘氏有“贵潘”与“富潘”之分,而沈慧瑛所写,乃是“贵潘”家族的历史。多年前我就不断听到苏州人不断念叨“贵潘”“富潘”,可见这是苏州人的骄傲,也就成了当地文人经久不衰的话题,但有意思的是,大多数人讲到的都昌“贵潘”历史,对于“富潘”则一语带过,以对于我对后者不甚了了。
因为藏书之故,我所关心者其实也都是“贵潘”之后,虽然他们每个人的故事我都有耳闻,但是沈慧瑛的这部专著,却让我对“贵潘”有了系统性的了解。徐茂明在序中谈到了贵潘实为大阜潘氏,这一支原本是经营盐业的商贾世家,如此说来,“贵潘”原来也是富潘,只是后来富而好礼,出了那么多有名的文士,整个清代,苏州大阜潘氏共出了9名进士,36名举人,21名贡生,142名秀才,难怪李鸿章为潘曾玮题匾“祖孙父子叔侄兄弟翰林之家”。
沈慧瑛的这部专著从大阜潘氏祖上讲起,如果追溯潘姓,则将历史拉到了周文王姬昌第十五子毕公高之子季孙公。汉代时,贵潘的远祖世居洛阳,晋代时转到福建,唐乾符年间,潘名前往歙州出任刺史,于是潘姓落户安徽。自唐至清,千余年间,大阜潘氏离不开三个关键人物,潘名、潘祐、潘景文。沈慧瑛在书中讲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我好奇于她何以能厘清这么复杂的关系,直到读完《后记》,方明白个中缘由。
沈慧瑛受约写作此书后,前往安徽歙县采风,找到了大阜村,观察了那里的山山水水,同时也感慨潘氏宗祠之破败,她借到了一部《大阜潘氏支谱》,利用春节假期对此谱进行了仔细的研究梳理,通过该谱中所载的墓志铭、诰封等资料,使得一些潘氏人物事迹丰富了起来,沈馆长将这些材料融汇进本书中,使得每一位人物的事迹言必有据。书中还配了不少书影和老照片,以及一些潘氏人物的画像和书法墨迹,使得这部书极为扎实,并且赏心悦目。
贵潘中藏书人物众多,于此方面名气最大者当数潘祖荫。本书中写到,道光十七年底,潘祖荫8岁,与家人一同前往拜访阮元,阮元将齐侯罍拓本作为礼物送给了潘祖荫,由此而让潘祖荫懂得了金石文物,也奠定了他一生的爱好。看来年幼之时能够遇到一位重要的大家,也许就能改变人的一生。从潘祖荫的日记中可以读到大量的收藏信息,但是沈馆长却说他的日记中虽然也记载书画收藏,但只是流水账式的记述,并不做评价,然而对一些善本古籍和金石拓片,却会作详细记载。
关于潘祖荫的藏书之好,沈慧瑛认为,他是以藏书大家黄丕烈为楷模,吴大澂、汪鸣銮成为了他收藏善本的得力助手,而后两者也是有名的藏书家,如此高端的收藏氛围,令爱书人欣羡不已。
《沚斋百律》,陈永正著
聿书堂雕版刷印,一函一册
此书为陈龙先生所赠,他告诉我说,这本书从2016年就开始雕版,直到2020年6月方完工,一书之成,耗时近五年,我很佩服陈龙先生的耐心。本书的书牌页用的是偏仿古宣纸,牌记页标明“羊城九壶斋李景文藏板”,牌记右下角刻者“以泾县汪六吉净皮罗纹纸印,共三百部,此第一五七号。”前后封页用的是磁青纸,颜色乃是仿民国间江南地区偏爱的浅磁青色。
本书卷末列有版本信息:
著作者茂名陳永正
選編者番禺李永新
策劃者順德李景文
江陰陳介甫
設計者鉅野張彌迪
雕版者姜堰宋金榮
印裝者廣陵古椿閣
余外,本书末页栏外刻有“钜野张弥迪排,姜堰宋金荣刊”的版记,按照传统的概念,一般活字体用“排”字,雕版用“刊”字,少有同时用此两字者。于是我发微信给陈龙,向他请教此事,他说当时他们也纠结于这句话怎么表达,这是因为古人刻书首先要做写样,而后将写样反帖在木板上,再由木工刊刻。陈龙解释说,现在很难找到能够写样之人,故该书的写样乃是朋友开发的一种电脑字库,但是电脑字库里的字仍然需要按一定的版式排出来,方能依样雕刻,本书就是张弥迪做的版式排字,所以他们在此用了一个“排”字。
从总体看上去,此书的排版近似于清中晚期一些词人所喜欢的版式,虽然说当今藏书家大多喜欢清三代的写刻体,但黄裳先生当年说过,那些写刻体看多了,也像吃糖太多,被齁着一样,故而有些匠体字看上去也让人有种清新感。这册《沚斋百律》给我的就是这种印象。
惭愧的是,因为我的孤陋寡闻,以前并没有听说过陈永正先生。陈龙告诉我,陈永正先生原任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同时在中山大学中文系任教职,还是广东书协名誉主席和中华诗教学会会长。
从李永新先生本书所写的序言中了解到本书的结集缘由,乃是陈永正先生请李永新先生从其诗作中选出若干,汇为此编,序中转录了作者的所言:
此予生平之所存,曩已刊布数种,若《沚斋诗》《沚斋词》诸集是也。虽亦线装,而恒以未得尽遵旧制为恨。顾予日理丛残,于古香芸帙,宿所嗜玩,殆犹未克企效之。比闻坊间复出锓版之术,今惟于谱牒见之耳,盖未闻乎有以剞劂诗文者,有之,盍自沚斋始也?汝今所选,但取五言律百篇足矣,以予生平多肆力于此也。虽然,予意又岂独于诗也哉!殆衰朽余年,俾了向之所愿焉耳。假令长日无憀,得翛然把卷于明窗净几间,信足乐也!
此段话可以看出作者的古风,而李永新先生的序言亦为文言体,这样的谴词用语与内容颇相表里。近些年来,陈龙先生致力于古纸号的搜集,同时也刊刻过几种线装书,我问他为什么能够帮助陈永正先生刊刻该书,他说自己曾在中山大学实习过。原来还有这样的因缘在。
陈龙同时告诉我,对于本书纸张的选择也多有考量,原本他们想用七八种不同的纸张来刷印,试制之后感觉效果不好,于是改用这种罗纹纸。虽然看上去该纸的罗纹并不明显,然在我看去,却有一种静气在。也许陈龙等朋友在选择纸张时,更多的是考量纸张不能与内容争奇斗妍,要凸显内容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