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月报】张士勤： 香草再嫁（短篇小说）
香草再嫁
文/张士勤
那一年，虎财突然得了个怪病，撇下香草和三个年幼的孩子走了。
香草独自带着俩小子和一个闺女艰难度日。生活的窘迫境况不言而喻，性格倔强、自强的香草却还能咬牙支撑。最受不了的就是庄里人的各种流言蜚语——寡妇门前是非多，唾沫水水能淹死人呢！但这些流言蜚语并不是空穴来风。生产队的饲养场就在对面山，跟香草家只隔着一条小胡同，喂养牲口的赖毛有好几次起夜或者给牲口添夜草的时候，就隐隐约约看见有人翻越墙头跳进香草家的院子里（地坑庄），老半夜都不见人出来。所以，不光庄里人用异样的眼神看她，就连去上肖、荔堡街道跟集、走娘家、去亲戚的路上，都有很多人对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呢。
为了这些闲言碎语，香草当真不当假地投过井上过吊，还喝过“敌敌畏”和“3911”，但是都没有死成。有人就背地里讥讽议论她：“都是做样子给人看哩，她就能舍得丟下三个孩子？如果真的想死早都没命了。”对于这种说法，香草后来也就自己都默认了。她说，有一次在荔堡集市上买了一包老鼠药，回家后咬牙闭眼，准备倒进搅团锅里，带着三个孩子去见他大呢，可最后试了几试还是下不了手。
香草模样周正漂亮，体型线条也是端正苗条。虎财死后，不少职业媒人上门提亲，劝她改嫁。香草生怕未来的后爹会对孩子不好，再说了，再嫁的男人将来少不了还得给他生孩子，又多上一个层次，家庭结构变得异常复杂起来，免不了为了碟大碗碎的生活琐事而闹矛盾，所以就都全都婉言回绝了。后来，生活的重担让香草越来越觉得实在是扛不住了，这样的日子啥时候才是个头啊，于是，就毅然决然决定改嫁。
本队里有个会厨师手艺的光棍汉，叫麦东，长得猛头大汉，一表人才，不光做得一手好菜，炸得一手好油饼麻花儿，“豆腐脑” ；还盘得一手好锅台灶屋土火炕（大西北黄土高原居民们在秋冬季节习惯于用高粱杆儿等等的柴火去烧炕御寒），并且为人敦厚老实。只是因为成分高（家庭出身为半地主成分），都三十好几了仍然还是光棍儿一条。有人就出于好心 ，想把麦东跟香草往一块儿撮合呢。一个村儿还是一个队的，也算是肥水没有流到外人田，鲜花也没有插在了哪牛粪上。
在生产队的时候，虽然经历了“文革”和“破四旧”的历练，农村的政治面貌和人们的思想观念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但是，一些“传统观念”和“封建陋习”却在村人们的心目中依然是根深蒂固的。寡妇改嫁理所当然也会被认为是一种伤风败俗之举，而且会遭受到族人们强烈反对的。当队长的虎宝（虎财的一个太爷的堂哥哥）首先站了出来，不止一次地站在庄口的涝灞畔叫骂道：“谁要是敢再提这门亲事，我先砸了他家的吃饭锅，再挖了他家的窑肩子呢！这些龟孙王八蛋们到底是安的啥鸡巴心啊？！”
这回他得知了香草和麦东双方都同意结婚的小道消息后，虎宝更是恼羞成怒，带着一帮子人直接就叫骂到了麦东家的大门口：“麦东！你娃乖乖地给我听着！你这个驴日的地主崽子，焦尾巴梢子，还想娶媳妇生子留后？当年搞……”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同来的当然还有他们家族的在校学生们，大概是忆苦思甜会开得多了，竟然带头喊起了口号：“决不能叫劳苦大众吃二遍苦，受二茬罪！……”
当基干民兵连长的八子袖子一撸：“麦东你个坏熊怂，再敢乱说乱动，我捆着你戴高帽子游街！”
队长虎宝这边看着麦东，那边又哄着香草：“天青（香草的大儿子）他娘，你可不敢糊涂啊！咱们人老几辈子都还没有出过这种事儿哩，伤风败俗，丢族人和娘家人的脸，可不能到咱这儿就败坏了门风啊！大家也都知道你的难处，但是，你就是那么个“克男人”的命嘛……”
“好啦！”香草也许是压抑得太久了，突然就来了勇气，拍着胸口大声说：“你们凭啥对我们娘儿几个这样？虎财他都去世好几年了，你们家族父子们不光不帮一分钱的忙，还在一边看笑态！我并不糊涂！我的事儿你少操心，大队、公社还不管哩，看把你这个'挣死鬼’挣的？”
虎宝气急败坏，吼道：“我是队长，还是这一门族人里面的老大呢，你活是我们族里面的人，死也是我们户族里的鬼！……”
“滚！……呜呜……”香草哭骂了起来。
虎宝当了半辈子的生产队长，是人前头的体面人物，哪里受过这样的窝囊气，这实在让他颜面扫地，塌方倒了官架子，再说，舆论也不怎么向着他 “人家孤儿寡母的还不够可怜，找个男人又咋啦？”
“咸吃萝卜淡操心！”
“他队长虎宝还不是存心想霸占人家香草？”
虎宝没辙了。既然连队长虎宝都管不了，其他人也就消停了。
经过这么一番闹腾，坏事变好事，麦东心里倒是有了十分的底气，起先只是暗地里跟香草在玉米地、机井房里幽会，后来就干脆明目张胆光明正大地出入于香草家的地坑庄院子了。虎宝却一是丢不起那个人，二是图个眼不见心不烦，便辞掉了队长职务，举家迁往老虎沟的老家去住了。
改革开放后的那一年的中秋节过后，香草与麦东一不做二不休扯了“结婚证”，一家人就干脆搬到了麦东的新房子里住了。按照规矩，也为了照顾族人的感受 ，香草的三个孩子都不改姓，依然姓曹，称呼麦东也不叫爸，管叫他苟叔。香草从此过上了安稳的日子。麦东每次出去干活路搞副业，总能捎回不少的肉菜和生活费用，没过多久，把香草和三个孩子都给吃胖实了。
又过了几年，香草便给麦东生下了一个儿子娃和一个闺女，一家人和和睦睦，生活幸福又甜蜜。
而今，香草差不多已经是古稀老人了，五个孩子也都先后成家立业，有考上大学的、参军的、经商的、参加工作服务社会的，香草也在今天的曹塘住宅小区办起了一家高档时髦的“舍得”茶馆兼“风味”小吃店，生意兴隆，风生水起。
一句话，一家三代人的日子过得都不错，和和美美，小康幸福。香草的心态阳光，身子骨还算硬朗，只是麦东由于常年四季抽烟喝酒的缘故，前年得了个偏瘫，卧病在床。不过在香草的精心照料下，恢复得还不错，目前他的生活尚能自理，拄着拐杖还可以去村口的广场参加“太极拳”的晨练，做老年健体操。这几天，小区的区委会举办庆祝建党一百年的文艺汇演，麦东还有幸参加了老年队《唱红歌，颂百年》合唱队，参加演唱的节目排练呢，只是炸油饼麻花，做“豆腐脑”等老本行却是干不成了。
作者简介：张士勤，笔名，介非，甘肃省庆阳市镇原县开边镇兰沟自然行政村张沟自然村人。
责任编辑：贾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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