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殿堂】野渡无人舟自横

作为一个家长,如果能拥有一个“别人家的儿子”,应该是很幸运的事情吧!恰巧,有着“书圣”之称的著名书法家王羲之,就有一个这样的儿子王献之。王献之有多优秀?在书法成就上,他与父亲并称“二王”就可见一斑。不过,王羲之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

一天夜晚,王羲之家中。

王子猷半夜醒来,发现窗外大雪纷飞,心中大喜。立即让家人准备酒菜,一边饮酒,一边吟诗。饮酒微醺,王子猷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好朋友贾逵,当时著名的画家。他心中思念万分,当下就决定去看望好友。

贾逵与王子猷,当时并不居住在一座城市......王子猷乘着小船,走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终于来到戴家大门前。家人正准备上前敲门,却被王子猷拦住;他命令家人调转船头,原路返回。

有人大惑不解,询问王子猷是何缘故。王子猷不以为然地说:

本乘兴而来,兴尽而返

何必见安道也!

安道,就是王子猷的好友贾逵。

你以为王羲之会很郁闷?身处魏晋,王子猷的做派,其实也代表着当时的一部分文人。一艘小船,承载着文人放荡不羁的风度。

同样的一艘小船,承载着人生的思考。

我们常说,苏东坡乐天知命,一生乐观豁达。这么说的时候,可能往往忽视了他性格形成的原因——若人一生顺遂,恐怕“乐观”这个词,就不会成为性格特征之一了吧?喜欢诗词歌赋懂得金石考古还会做红烧肉的苏东坡,对人生,也有着自己的感悟。

公元1082年,阴历七月十六,苏东坡和一位友人,乘着一艘小船,荡荡悠悠来到了赤壁之下。我们常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小船停靠,不一会儿,“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银色月光倾洒在江面上,美不胜收。美景美酒,多难得!不料这时传来一阵“不和谐”的声音:如泣如诉的洞箫声响起,令人不觉悲从中来。

苏东坡很是不解,询问友人为何吹奏悲音。友人倒也坦白直接:“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简言之,人生太短暂,活不够太难受啊!

苏东坡却用辩证的思维对友人进行了开解:如果从变化的角度来讲,天地万物不都在变化中吗?如果从不变的角度来看,万事万物和我们一样,不都是无穷尽的吗?毕竟我们也是有传承的......天地间没有一样东西是没有主人的啊!但,江上清风与山间明月,却是属于任何人的。大自然的这些馈赠,难道还不够吗?

其实我们都知道,所谓的“友人”,或许有,或许也没有,说到底,都是苏东坡自己对人生的感悟:人生无绝对,理性生活,乐观随缘最自在......

有时候,小船也是一个人灵魂的港湾。

有道是“文人不幸诗家兴”,人生若没点儿经历,可能还真写不出打动人心的作品,柳宗元也算是其中一位。作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他,称得上出身名门望族,但仕途坎坷一样没有放过他。他的诗词中我们最为熟悉的,当属那首“千万孤独”吧!

山鸟飞绝,

径人踪灭。

舟蓑笠翁,

钓寒江雪。

很多人在解读这首诗时,着眼于柳宗元屡遭贬谪的人生以及万物收藏、天寒地冻的大背景。诚然,冰天雪地中难免寒冷孤寂,但冰天雪地又何尝不是一个纯洁无瑕的清净世界?漫天风雪,独垂钓竿,甚至都不期待“愿者上钩”,只是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这渺渺茫茫的天地间。不得不说,这“蓑笠翁”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与天地融为一体,与万物化而为一,人生,或许也进入到了另外一个境界。

小船,在春秋时期,还承载着兄弟间的深情厚谊。

对历史有点儿了解的人都知道,朝代更迭固然是腥风血雨,可即便是同一朝代的政权传承,也不是“风和日丽”的场景。比如“玄武门之变”,“九子夺嫡”等等,不胜枚举。不过有时候,政变之中,也有兄弟情深。

春秋时期,卫宣公年迈体衰,国君之位眼看着就要进行交接了。此时,公子及已经是卫国储君,看似没有悬念。但是,卫宣公宠爱的庶子朔却不甘心,时刻想要篡权夺位。他让自己的母亲在卫宣公面前屡屡进谗言,终于让卫宣公下定决心除掉长子。不料,庶子朔的亲兄弟公子寿得知了这个消息。他心下不安,立刻就告诉了公子及,让他赶紧逃跑。公子及却念及父亲年事已高,若逃跑岂不是不孝?决定慨然赴死。公子寿于心不忍,就将他灌醉,代他出门办差。刺客自然分不清公子寿与公子及,待公子及酒醒之后乘船追上公子寿时,公子寿已经被杀害。悲痛万分的公子及当下承认自己才是他们要追杀的人,于是刺客就连他一起也杀害了......感念他们兄弟情深,一首诗词在卫国乃至当时的中原地区传唱: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

愿言思子,中心养养!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

愿言思子,不瑕有害!

这就是收录在《诗经·邶风》之中的《二子乘舟》。虽然两位公子都已经遇害,但百姓们却只当他们出远门:两个孩子乘着小船走远了,心中是多么思念!两个孩子乘着小船消失不见,衷心希望你们切莫遇到灾难!

兄弟情深,感动着一代又一代读到这首诗的人。

小船,见证着“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虽说是“将军百战死”,但其实“一将功成万骨枯”,恐怕更符合事实。历史上每位战功赫赫的将军,其功绩哪有不是士兵前赴后继得来的?比如说,想当年的西楚霸王项羽。

秦末农民纷纷起义,想要推翻残暴的秦朝统治;项羽与叔父项梁,也是其中非常著名的一支。面对熊熊燃烧的反抗火焰,秦朝统治者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不断发起围剿起义军的战争。这一年,赵国被秦军三十万人马在巨鹿围困,赵王就向楚怀王求救。楚怀王忌惮项羽叔侄,就任命宋义为上将军,项羽为他的副手,率领二十万大军去援救赵国。

不料宋义听说秦军来势汹汹,根本不想抵抗,更希望能消耗掉赵国与秦军的有生力量后再做打算。项羽多次要求快速行军,都被宋义斥责驳回。不仅如此,宋义还在自己的军帐中歌舞升平,不亦乐乎。项羽忍无可忍,杀掉宋义,自封为临时上将军,率领军队去救援赵国。

后面的故事我们就很清楚了: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项羽在渡过漳河后饱餐一顿之后,就下令凿沉船只,砸碎锅碗,以表达有进无退必须获胜的决心。

这就是我们非常熟悉的“破釜沉舟”的由来。

不得不说,项羽在用兵作战上勇气可嘉,若是心胸能够再开阔一些,建立新王朝的,不知又会是谁?

一条小船,就这样飘飘荡荡来到你我面前......

它也曾在“草船借箭”中助力诸葛孔明,也曾在“刻舟求剑”中默默承受着别人的嘲笑;它留下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治国大道,也留下了“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的百姓情态。在李白的“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中,我们读到的是豪迈与喜悦;从“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中,我们读到的是天高地阔的苍茫与随遇而安......

或许,“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是它最想说的。人生,哪里不是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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