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懂“王家卫式”的文艺忧郁，你需要这样一部词典
影视作品真是一个矛盾体的结合，偏向个人标准一头就造就了那些小众的影视作品，比如文艺片；而偏向大众标准一头就造就了那些受到市场追捧的影视作品，比如日常所说的爆米花电影。
在大众看不懂的诸多影视作品中，有那么一部分不是因为这个矛盾导致，而是它们从一开始就不是拍给所有人看的，甚至，它们只是拍给创作者自己看的。此处提名王家卫。
不得不说，王导在拍摄具有强烈个人风格的影视作品方面堪称典范。这么多年以来，王家卫导演坚持着他自己的风格，产出了一部又一部经典的影视作品，受到了广大文艺青年的喜爱与追捧。
于是，王家卫电影中的台词出现在个性签名、酒吧留言簿、微博微信等各种角落，就算你没有看完过他的一部电影，也一定听过他的许多台词——
[ 有些人是离开后才发现，离开的人才是自己的最爱。]
[ 其实了解一个人并不代表什么，人是会变的，今天他喜欢凤梨，明天他可以喜欢别的。]
[ 如果人生有四季，四十岁前，我的人生都是春天。]
[ 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
不过，听过、用过王家卫的文案并不代表喜欢他。事实上，大概有许多人不喜欢王家卫。而大部分人不喜欢王家卫无外乎两个原因，一个是太难懂，另一个是太能装。
有些东西在现实世界是一个样子，到了王导的电影世界就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如果不能在大脑里迅速转译，很可能会被王导的迷魂阵弄得云山雾绕，不知所云，而一旦熟悉了王导讲故事的样子和拍电影的风格，有些东西就会像慢性毒药一样注入你的身体，慢慢重塑你的感官，改变你的语言。
直到有一天，一定会有某个朋友告诉你，最近感觉你有点怪怪的，怪矫情的……
所以，作为一个没有太多文艺细胞的普通人，我们要如何才能看懂一点点王家卫呢？至少，下次再看的时候不会中途睡着也好啊。
或许，小北的这份“王家卫文艺词典”能够帮到你！
时间
本义
原指时钟上、日历上的具体的分、小时、天或年;准确的时刻或日期。
引申义
王家卫珍宠；掌上明珠；高级叙事的基本工具。
通过表示时间的数字+感性动词这一基本句式的复现，强化人物在某一时间内的情感与特定行动，并赋予对事物短暂性和时间流逝的感慨。据说该方法是和日本作家村上春树学习借鉴的：“四月一个晴朗的早晨，我在原宿后街同一个百分之百的女孩擦肩而过......”
在王家卫的电影里，尤其是关于爱情的部分，时间是人物关系和情感中最重要的因素，电影里所有人物对自我的了解、承诺及感情，几乎都与时间，或更确切地说与迟缓（被延宕的时间、被浪费的时间）联系在一起。在《电影双周刊》第241期的一段采访里，王导表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掀开一页日历。你每天都会留下一点痕迹。情感来临时，你可能意识不到。例如，我不知道为何要帮助你，但我确实这么做了。
你不要说两次，说两次我就相信了
——《旺角卡门》
十六号，四月十六号。一九六零年四月十六号下午三点之前的一分钟你和我在一起，因为你我会记住这一分钟。
——《阿飞正传》
1994年的5月1号，有一个女人跟我讲了一声“生日快乐”,因为这一句话，我会一直记住这个女人。
——《重庆森林》
如果有一天你可以忘掉过去，记得来找我。
——《2046》
一分钟
本义
表示时间长度的单位，等于1/60小时，或60秒
引申义
（1）泛指明星在王导手下短暂却令人难忘的出影时间。
梁朝伟在《阿飞正传》正片的银幕上总共出现了三分钟，在这短暂的三分钟里，他用自己的面部和身体表演：坐下，起身，把东西装进口袋，梳头，弹一下烟灰，离去，展现了关于表演的几乎全部潜能，堪称影史杰作，被很多影评人称为伟大的表演，梁朝伟本人也认为这是他最出色的表演。
当然还有很多影星连一分钟的银屏时间都没捞到：《东邪西毒》旧版里只有王祖贤的一个侧脸，而台湾放映的版本则在片尾才出场8秒，到了最后的终极版，王家卫连这半边脸也没给我们留下；《花样年华》里的孙佳君，《春光乍泄》里的关淑怡也都获得了王导手里的摄影机不到一分钟的青睐。
（2）泛指时间的无限可能性和极端不公平性。
在王导的电影里，这一分钟可能是瞬时的诱惑，可能是“一分钟的朋友”也可能是一辈子的回忆，但是拥有最终解释权的只有开口说出这“一分钟”的人。如果你看过《阿飞正传》就一定会明白，不论在哪一年的4月16日下午三点之前的一分钟，有人莫名其妙要和你约定只做一分钟的朋友，请赶紧拉黑他——因为你，他会记住这一分钟，但因为这一分钟，你会永远记得他。你看，王导连一分钟的公平都不会给你。
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一分钟的朋友，这是事实，你改变不了，因为已经过去了。我明天会再来。
——《阿飞正传》
热带
本义
处于南北回归线之间的地带，地处赤道两侧，全年高温。
引申义
时间凝滞、压抑、忧郁、混乱的情绪氛围及环境。
王家卫习惯把个体孤寂和精神干涸的体验与热带的麻木和肮脏联系在一起：破烂不堪的旅馆和小餐馆、污秽的走廊和楼梯、妓女和醉汉出现在镜头里营造出一片颓靡不堪的混乱情境，而这和阿飞们的心境如出一辙。热带的感觉同样会出现在香港的场景中：主人公身着汗衫、慵懒地瘫在床上吹着风扇，倾盆而下的大雨，塑料拖鞋与水泥地板摩擦的声响，这些场景都在反应人物内心的空虚和失落。
据说王家卫的热带美学癖好和普伊格的小说息息相关，这也是为什么菲律宾以及一切和拉丁美洲有关的东西都那么吸引王家卫的原因之一。我们不仅能在《阿飞正传》中看到并且听到拉丁美洲的印记——例如“红番吉他”带着慵懒情调的吉他声以及沙维尔·库加的代表作，我们还能在《春光乍泄》中看到普伊格《布宜诺斯艾利斯情事》的些许影子，而《春光乍泄》最终也是移师阿根廷才拍摄完成的。
一九九七年一月，我终于来到世界尽头，这里是南美洲南面最后一个灯塔，再过去就是南极，突然之间我很想回家，虽然我跟他们的距离很远，但那刻我的感觉是很近的。
——《春光乍泄》
无脚（足）鸟
本义
无足鸟出自阿尔德罗万迪的《鸟类学》中对天堂鸟的描述，1674年，由传教士南怀仁亲自编绘和进献的世界地图《坤舆全图》介绍到中国，其中对这种名为“无对鸟”的异鸟进行了如下描述：“亚细亚州爪哇岛等处有无对鸟，无足，腹下生长皮如筋，缠于树枝以立身。毛色五彩，光耀可爱。不见其饮食，意为服气而已。”
引申义
拥有令人倾倒的俊俏外表，将混乱的自我隐藏在自恋面具下的空虚无力、失去目标的阿飞式人物。
《阿飞正传》中，如果阿飞是旭仔的绰号，那么无脚鸟的寓言就是他的墓志铭，一个因为受伤而不断陷入空虚和断裂的灵魂只能不停在风中飞，直到死去——事实却是，这只鸟飞不到任何地方，它一开头就已经死了。有专家考证，王导使用无脚鸟的寓言可能受到了鲁迅大师的影响，大师是这么写的：“我幼时虽曾梦想飞空，但至今还在地上。”而“阿飞正传”则让人联想到鲁迅最著名的短篇小说《阿Q正传》。
我听别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的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
——《阿飞正传》
其实这么多年来，LuLu一直在找她那没脚的小鸟，虽然总是悲剧收场，但她并不介意，因为无论如何，她依然是戏里的女主角。
——《2046》
树洞
本义
出自童话故事《皇帝长了驴耳朵》，是指可以放心倾诉秘密而不会被泄露出去的地方。
引申义
梦境与现实的连接点；《花样年华》和《2046》里寄存了逝去的爱情和秘密的地方；一种饱受压抑状态下的“绝望的尊严”。
失恋的梁朝伟原本可以痛哭和咒骂，但只选择了面对树洞倾诉秘密，在痛苦和病态的结尾里，王家卫又要在绝望中加入一点高尚的体面。如果一定要解开梁朝伟对树洞诉说的秘密，钥匙还在张曼玉扮演的苏丽珍手里，因为迟疑和惧怕流言蜚语，她让一段感情变成了秘密，也让这个秘密无声而又体面地消失在了树洞里。
如果你有一个秘密，就到深山里在树上挖个洞，然后对着这个洞说出你心中的秘密，这样秘密就不会被人知道。
——《2046》
凤梨罐头
本义
用凤梨这种水果做成的罐头，富含维生素C，胡箩卜素，粗纤维。
引申义
百分百致郁食物；王导粉丝失恋时的手边必备，快到保质期再买回来食用最佳。
《重庆森林》里金城武手里的凤梨罐头是一个携带着时间和记忆的聚合体，他把角色的全部情感都倾诉给了这个即将过期的罐头，尽管他想用这些即将到期的凤梨罐头为他和阿May的恋情画上句号，而林青霞手里的一听沙丁鱼罐头上的有效日期则是她弥补失误的最后期限，但这里的时间并不是有限的，毋宁说是物质性的和可感的，因为王家卫让时间具象化了：凤梨罐头、肥皂、湿漉漉的破抹布、衬衫、毛绒填充玩具、玩具飞机。这里的凤梨罐头就是那段过期的爱情。
从分手的那一天开始，我每天买一罐5月1号到期的凤梨罐头，因为凤梨是阿May最爱吃的东西，而5月1号是我的生日。我告诉我自己，当我买满30罐的时候，她如果还不回来，这段感情就会过期。
——《重庆森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什么东西上面都有个日期，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
——《重庆森林》
终于在一家便利店，让我找到第30罐凤梨罐头。就在5月1号的早晨，我开始明白一件事情，在阿May的心中，我和这个凤梨罐头没有什么分别。
——《重庆森林》
如果记忆也是一个罐头的话，我希望这罐罐头不会过期；如果一定要加一个日子的话，我希望她是一万年。
——《重庆森林》
加州
本义
加利福尼亚州的简称。
引申义
California酒吧；爱情邂逅的地方；王导时空错置的经典文艺手段。
正如重庆森林里既没有重庆也没有森林，加州只是一间普通的酒吧。按照王导的说法，《重庆森林》突破时空的场景局限，实际是一部公路片：在封闭的“Chungking（重庆大厦）”里，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外语和各种风格的音乐，时间和空间相互错落，两段故事各自展开又相互连接，一同撕裂着我们对尖沙咀的空间认知。
就像王菲会错了意，真的跑去美国的加州，当我们听到《加州梦》《一日之别》，以及丹尼斯·布朗浅吟低唱《生命中的事物》的前两句歌词（“每一天都有不同的际遇，这一切都变化无常”）时，首先感到的也是一丝错乱。如果能用好王导的文艺手法，当王菲轻舞并且幻想着加州的时候，我们是不是也可以把沙县和兰州错乱得更加文艺一点。
其实他不是没有来，只是走错了地方。那天晚上，我们大家都在加州，只不过我们之间相差了15个钟头，现在是他那边早上11点。——《重庆森林》
旗袍
本义
中国和世界华人女性的传统服装，被誉为中国国粹和女性国服。
引申义
美学标志；怀旧情绪最完美的承载体；欲望的矛盾体。
王导的资深影迷能数出《花样年华》里张曼玉统共换了多少身不重样的旗袍，虽然王导一再劝大家不要太关注旗袍，“因为我们的妈妈穿的就是那样的旗袍”，但是张曼玉所穿的一系列令人目眩的旗袍，从朴素无华到花团锦簇、绚丽夺目，是电影中所能看到的最具美感的时间标记，承载着王家卫独具个人特色的怀旧品味。
无论《花样年华》里的苏丽珍还是《2046》里的白玲，亦或者是《手》里的华小姐，旗袍都在隐喻欲望的矛盾：旗袍能遮住颈部和胸部，但可以透过两侧的开衩看到大腿——换言之，身着旗袍的女性可能既端庄又具有诱惑性，一件旗袍把情欲在压抑和释放之间的张力表现得淋漓尽致。
票房
本义
原意是指公开出售电影或剧院门票的地方，现特指电影或戏剧的商业销售情况。
引申义
电影最不重要的部分；好导演不需要在乎的东西；一种不赔就是赚的计量数字。
王家卫应该是世界上最成功且知名度最高的票房毒药，没有之一。票房成绩似乎丝毫没有影响王导的国际地位和声誉，反而有渐渐成为神话和美谈的趋势。王家卫的电影，除了处女作《旺角卡门》票房盈利之外，其余作品都十分惨淡，被寄予厚望的《阿飞正传》投入4000万港元的成本，只收回900万港元的票房，上映仅12天就下线了，直接导致王导丧失了拍摄《阿飞正传》下集的机会。
票房毒药不但没有阻止王导继续发扬个人风格的尝试，反而让王导在国际领奖台上赢得盆满钵满。更令人奇怪的是，王家卫随着《东邪西毒》《重庆森林》（1993——1994）的公映而声名鹊起的职业生涯，恰与香港电影的衰落相重合。自那时起，王家卫屡创佳绩的职业生涯便与香港电影工业总体下滑的趋势形成鲜明对比，王家卫的风格似乎在和香港电影工业的商业化倾向唱反调，但在某种程度上，王家卫影片低落的情绪又恰好反映了在衰退中苦苦挣扎的香港电影工业的情绪。
在可预见的未来，我们大可以想象，王导还会在艺术和资金上大胆冒险，以一种同时代的导演难以企及的方式拍片。他还是会用拖延症晚期的精神，耗费超乎寻常的时间去拍摄一部电影，哪怕触怒投资方甚至惹恼整个香港电影界也死不悔改。
当然我们也百分百相信，王导从未且以后也不会拍一部烂片或一部无关紧要的影片。他就像一个白衣骑士，在充斥着怨念、阴谋和背叛的世界中无畏前行。我们就像是他的旅伴。当王家卫登上他的下一列神秘列车时，我们也将跟随，即便他将我们带到世界的尽头。
剧本
本义
电影、舞台剧、电影剧、广播剧或电视剧的稿本。
引申义：无法解释的词；不存在之物。
引申义
王导的字典里没有这么奇怪的词存在。
“我拍戏有剧本，我自己就是剧本。”
——王家卫
王家卫说过，有些人做电影是为了解决问题，给出答案。他不一样，他是为了提出问题。而拍电影的过程就像是旅行，在时间中旅行，在空间中旅行，和不同的人旅行。下一次，可以尝试着用旅行的放松心态去看王家卫的电影，或许这样就能看懂一些了呢？
-End-
作者：培文
编辑：山鬼 黄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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