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庙“著名三碑”之一《史晨碑》的奥妙之处
孔庙著名三碑《乙瑛碑》、《礼器碑》、《史晨碑》,我将其称为东汉时期的“标准隶书”。三碑既有相同之处,又存差异之点。其相同处,是差不多为同一时期立在巍峨、庄严的孔庙里,居堂宇至尊,展隶体风采,把隶书鼎盛时期的面目昭显于天下,遂成民族文化之瑰宝,千古之遗墨,何其伟哉雄哉!而差异之处,即三碑各呈异彩,各具独到,都有可圈可点、可赞可叹之美!
此篇专聊《史晨碑》。我觉得此碑于清秀典雅于一身,完美雄浑集一品,平正严谨,法度完备,亦称得上是巨作宏制、隶中典范,我近来临习、研究此碑铭,自觉获益良多。
这是块一石两面刻的双碑。前碑刻的是《鲁相史晨祀孔子奏铭》,也称《鲁相史晨孔庙碑》、《史晨前碑》等。东汉建宁二年(169)三月刻,十七行,行三十六字,共六百多字。后碑刻《鲁相史晨饗孔子庙碑》,通常亦称《史晨后碑》,东汉建宁元年(168)四月刻,十四行,行三十六字,共五百余字。史料上讲,两碑为同一人所书,尽管后碑字体前后大小不一,但字迹大略一致,众口一辞讲为蔡邕所书。
这里是否透出以下信息。一说后碑刻的时间在前,比前碑早了几乎一年,内容是祭祀孔子活动的情况。而前碑刻的是史晨祭祀孔子庙的奏章铭,是在第二年内所刻。为何这样安排制作?恐怕是奏铭后写之故,而祭孔活动在先,后补刻的奏铭。二说是为蔡邕所书。蔡邕时年三十八九岁,时间上没啥问题,更为重要的是,蔡为官方大员、写隶大家,声名昭著,大部头的官制刻石《熹平石经》传为他所书。我将其两相对照,果然书风大略相似。既然没人去争当书写者,安在蔡邕蔡中郎身上,名人、名碑相映成辉,堪为绝配。三是从前、后碑文内容上看,都是围绕祭祀孔子、光大孔庙事体,遵礼彰义求仁至孝,洋溢一派浓厚儒家文气。碑石立在孔庙这样庄严的庙堂,整体气息与书艺风格特别契合,这也是《史晨碑》之所以成为名碑的一个重要因素。
仅从书法艺术而言,《史晨碑》出现在东汉隶书最为成熟、业已完美定型的年代,代表着官方正宗、规范隶书的面貌,具有汉隶的一般特征和书写方法的一般规律,与《乙瑛碑》、《礼器碑》一样,堪称经典之名碑,汉石之最佳,百代之楷模也!
看以下几则古代学者对《石晨碑》的评价。清代万经《分隶偶存》讲:“修饬紧密,矩度森然,如程不识之师,步伍整齐,凛不可犯。其品格当在《卒史》(乙瑛碑)、《韩勅》(礼器碑)之右”。查“之右”,意思是超出、超过,其码,这三碑艺术水平当不分左右、上下吧!清方朔赞曰:“书法则肃括宏浑,沉古犹厚,结构与意度皆备,询为庙堂之品,八分正宗也”,说明其碑立于此庙堂相符相称。康有为则云 “虚和则有《乙瑛》、《史晨》”,将二碑並列为虚和、雅逸之妙品,切中肯綮。杨守敬《平碑记》中说“昔人谓汉隶不皆佳,而一种古厚之气自不可及,此种是也”,则是讲《史晨碑》具一种古厚之气,庄重大气,有难得之气韵。
从此碑整体气象上看,也完全符合孔子儒家学派的艺术审美规范,应是“中和之美”思想在书法上的具体体现。毫无疑问,汉代书法带有统治者的道德规范和思想情感,具有严格的规矩和法度,而《史晨碑》正是这样的代表作。它置于孔庙这种神圣场合,其书体风格必然具备庄重的品格,属汉隶中能登上大雅之堂的上品。
此碑从技法上分析:章法布局统一和谐,井然有序,结字方整,波磔分明,字体润秀,疏密有致,笔力遒劲,端庄典雅,法度谨严,一絲不苛,似乎正襟危坐,隐隐飘拂着恭谨肃穆之风。在用笔上讲究一波三折,力求精细工稳,笔划虽不是那么开张、洞达,但却端庄温纯,自然可爱。笔划蚕头虽不够显露,但燕尾着意突出,笔势扁方宽绰,左右伸展开去,虽未大开大合,但也不失大方体面,绝非小家碧玉作态,颇具大家闺秀之姿。布白倒也疏朗明快,字字呼应,行列顾盼,结字及行气倒有几分《曹全》味,比之清秀雅逸似乎不够,但空旷朴厚有余,笔法韵味实不分上下。
当然, 由于过分囿于法度、规矩,又矗立在庙堂聖地,总觉此碑气势凛然,规正、严谨、庄重有余,而个性特色不彰,尤其缺乏自由率意、活泼自然的风格,同那些特点鲜明、个性强烈的碑石摩崖,如《大开通》、《石门颂》、《杨淮表》,甚至于张迁、衡方、西狭等碑,相距较远。这也许是此碑之不足吧!
但《史晨碑》及其《乙瑛碑》、《礼器碑》,作为适逢其时的“标准化”隶书,却是有必要下大功夫,认真钻研一番的。我觉得,欲学隶书,当追汉隶;而习汉隶,先学“三碑”。假若不入成熟之境,不领悟“三碑”之妙之玄,而先上手那些个性突出的碑帖,往往欲速则不达。多年以来,我在《大开通》、《石门颂》上盘桓,终不得大的突破。现只得拐回头去学这些“中和”、“中正”、“中庸”一类碑帖,试着让心平复、宁静下来,摒弃过去头脑里自认为成熟隶书不可学的观念,反过来追溯正宗正统隶书的来龙去脉,真正领略古人造隶之法,经历一个由生到熟的“隶变”过程,使之融汇贯通,然后兼及其它。我现在认识到,这种“补课”必不可少,至于实际收效如何,尚在努力探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