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故乡的湖
今年二月十八，时逢小儿满十天，按照老家的规矩，在般若湖旁的酒店设宴答谢亲朋。因我们是主家儿，所以到的很早，安排好了饭菜，看看时间还早，便走了出来。
提起般若湖，我第一次来这里，要回溯到90年代初，算起来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了。我记得那时还不叫般若湖，而是叫般若院水库。印象里那时是夏天，天上的太阳很毒，晒得人不敢抬头。爸爸骑车带着我和妈妈，从城里出发，吱悠悠地骑了很久，上了一个很大的坡，来到一汪很大的水，看到一段很长的堤，吹来一阵阵很凉爽的风。在我小小的世界里，那是一汪碧绿的水，仿佛一眼都望不到边，四周青葱葱的山景环绕。游人是不少的，三三两两，租一条脚踏船，在湖边戏水。水是清亮亮的，在岸上就能看得到前面几米的地方，水下翔游的鱼。我把早上没吃完的油条也带了来，掰了一段丢过去，立即引来鱼儿们兴奋的聚拢争食，小小的我蹲在那里，呵呵傻笑着看了半晌。
第二次来这里，是上初中的时候，千禧年初的那几年。那时候的遵化，很自信，因为本地发现了蕴藏丰富的铁矿，一个小小的县城出现了两个百万吨级的大钢厂，每年可以缴纳数以亿计的利税。那时候的遵化人，很狂，因为本地钢厂和小高炉的出现，需要上亿吨的铁矿石，出现了成百上千的矿老板。他们吆五喝六、呼啸成群，开着豪车，用力的赚钱、尽情的挥霍。几百米深的竖井打了起来，黑色或者褐色的铁矿石一车一车从竖井里挖出来，磨成矿粉，选成铁粉，拉进钢厂，变成了一沓一沓的钞票；几百米高的山头被炸开来，灰色或者白色的岩石一块一块从山上崩下来，打成小块，破成石渣，铺成公路。随后短短几个月，那路便从平平整整的新路变成一条条沟沟壑壑的烂路，重型卡车“哐当哐当”的喘着粗气，拉着冒着热气的钢材送往全国各地。
很不幸的是，般若湖既有黑色或褐色的铁矿石，又有灰色或白色的白云石，还有一汪馋人的碧水。老板们瞄上了她，在她周边打起了竖井，掏空了她；把她青葱葱的环山剃光了头，用炸药、挖掘机，挖走了毛石、石渣；用她碧绿的湖水淘澄了矿粉，然后还把尾矿砂排进了她的沟渠。如果你也和我一样，又来到这里，你看到的景象会是：热火朝天的矿场，噪声轰鸣的机器和人们过于狂热的眼神。与此同时，记忆里挥之不去的，是灰蒙蒙的天空，土黄灰败的山峦，还有浮起一层一层死鱼的湖面和远远就能闻到腥臭味道的空气。这次的相逢，她就如同被糟蹋过的，曾矜持而秀美的女子。久别重逢，你看着她，回想着以前美丽动人的她，却呆呆的张大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之后，很久，我都没有再去过那里……
我原已决定长期定居杭州，虽然饮食不惯，虽然寂寞孤单，虽然远离亲人，虽然心里思念极了故乡。但呼吸着故乡浑浊的空气，看着脏乱的街道，看着那些曾经风光一时，而今却只得把资产一项项还给银行的“企业家”们，看着女儿一回来过年，小鼻子就总是黑糊糊的，嘴里念叨着“爸爸，我的鼻子又堵住啦”，我又只好一次次坚定下漂泊异乡的信念。
但是去年年末，我还是决定回来，带着有身孕的妻子，带着小女儿，回到了我的故乡。从杭州到遵化，一千四百多公里，我开了近20个小时。这一路上，我的嘴角总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内心的欣喜多于忐忑。除了能够照顾家庭，免去担忧父母健康的焦虑，尽到家中独子的责任，更多的是多次出差北方，看到越来越多的蓝天白云。我看到空气在变好，感受到国家环保治理的力度；看到街道逐渐变得整洁，感受到政府实现文明卫生城市的决心；看到故乡经济在复苏，感受到企业家们逐渐从低档次的攫取子孙财富，向着循环经济、持续发展去创造价值的方向在努力。我不曾忘记，这片土地养育了我，支持我去接受高等教育，支持我在全国经济最发达的地方、在最优秀的企业里历练成长。现在，她在燃烧自己，寻求重生。今天，她向我张开了怀抱，我想，我应该为她做点儿什么。
我回来了，走在20多年前同样的堤坝上。我看到般若湖的水在20年后，再一次变得澄清。我看到，般若湖上，多年未见的红嘴鸭、黑翅鸥悠然的嬉戏，它们不怕人，三五成群的在我头顶盘旋；我看到，下游的矿场被拆除或者移建，恢复成了田地或者林地；我看到，原先灰败的山峦，被种上了桃树或者栗树，在这早春的季节里，嫩黄或者新绿，透出一股子生机；我看到周边的企业在升级换代，大家把心沉了下来，把销售网点开到浙江、开到广东，或筹划着沿一带一路把市场布局出去。
我在堤坝上走着，内心充满了希冀；我在堤坝上走着，能清清楚楚看到远处的山上在抽条的林木；我在堤坝上走着，静静地感受着蓝天白云和温煦阳光洒在肩头的温度；我在堤坝上走着，微风吹来，带来水中清新的味道；我在堤坝上走着，眼眶逐渐湿润，但这次，并不是因为风中沙尘。
此时此刻，我才知道，我是如此的爱你。爱你的曾经，爱你的过去，更爱你的现在。这十多年来，你还好吗？我想，以后的几十年，我会是在这里，陪在你身边，与你一起，以我的青春和热血，伴随你的重生和复兴。
回程的车上，小女儿依偎在我身后，轻轻地唱着幼儿园里老师教授的歌谣，“我有一个小梦想，一闪一闪在发亮……”
微风拂过，岁月静好。
作 者 简 介
张曙光，遵化人。现就职于国内某互联网金融集团。兴趣广泛，爱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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