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散文从做学问开始
你知道自己的身体吗?
我确定,你知道,又不知道。你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体了,你从娘肚子里出来,就被父母关心着,也被自己关心着,高多少,重多少,一顿能吃多少,哪儿长得好看,哪儿有些不足,哪儿痛,哪儿病,你一清二楚。我也断定,你肯定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如果你清楚地知道了,你就不会半夜不睡,还去吃那些油腻的烧烤,你也不会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不顺眼,动不动就发脾气,你更不会一天到晚捧着手机,你如果知道,为什么还要去折腾身体呢?持续不断地去折腾呢?你还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嘛!
你知道你家屋后那座山(如果有山)、你家屋前那片田野(如果有地)吗?
我确定,你知道,又不知道。你当然知道了,你从娘肚子出来,会跑会跳时,就经常往山里钻,往田野上跑,山脚的路,山上的树,田边的溪,溪中的鱼虾,哪儿有野果,哪儿有鸟窝,哪儿还有一个小山洞,哪儿还有一个小竹林,你一清二楚。我也断定,你肯定不知道那些山那些地,至少没有你老爹老娘以及村里的那些伯伯叔叔们知道,他们出门,抬头看天,知道哪天会下雨,哪天可以播种,他们知道什么时候,庄稼地里,这个虫那个虫要来了,他们知道山和地的今世前生,而你根本不关注这些,你从没有问过你的祖宗来自何处,甚至,你都不知道米是从哪里来的!你虽然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以此类推行业职业),还是不知道农村农业嘛!
要是知道了,知道得很细,知道得和别人不一样,那你就是发现,你的文章就会将读者带进被你发现的天地,可以清活活地展现你家门前小溪里的一切。
比如我们日日照面的昆虫和植物。看人家是怎么发现的。
法布尔发现了最美的昆虫,多诺万写出了《中国昆虫记》《英国昆虫记》《印度昆虫记》,华莱士发现了《马来地区的凤蝶》,阿兰·科尔班发现了《青草图书馆》,戴维发现了《看不见的森林》,雅克·达森知道《植物在想什么》,克里斯汀·金博尔能够《耕种食物爱情》,艾米·斯图尔特写出创造了世界名酒的植物《醉酒的植物学家》,他(她)们,都是真正的发现者,我们读得入迷,数代人在读,数年来一直读。
其实,我们的前人早就在各种门类的发现中做出了榜样。
宋慈为什么要写《洗冤录》,他说:每当我想到狱情的失实,大多起始于开头调查的失误,检验判定的差错,根本原因都在于检验官员的经验不足,于是就广泛采集近世流传的各种有关检验书籍,精选,考证,加进自己的意见,归成一书。
《天工开物》《本草纲目》《食疗本草》《考工记》《齐民要术》《农桑辑要》《饮善正要》《救荒本草》《营造法式》《茶经》《酒经》,植物、医学、农学、饮食、建筑,每一本经典,都为我们打开了一个专业的天地。即便李渔声色娱乐的《闲情偶寄》,袁枚看似吃喝的《随园食单》,也都是他们经年独到的体验和发现。
我说写散文从做学问开始,显然不包括所有,此学问和彼学问,亦有些区别,我的重点所指,乃多一些专业细致的态度和方法,在某一行业,有精深独到的钻研和累积,那么你的文章、你的书就会呈现出别样的扎实和气象。我喜欢史景迁,我以为,他的中国史系列《前朝梦忆》《利玛窦的记忆宫殿》《大汗之国》《胡若望的疑问》《王氏之死》《中国纵横》《太平天国》等,勾连纵横,深度和广度兼具,文学和史学皆佳,是历史文化散文写作的良好榜样。
学问也是问学,一个领域,一种现象,一个人物,一种动物,一个地名,一棵树,一朵花,一件事,甚至一个字,唯穷追不舍,深挖猛挖,什么边角料也不放过,才能从草蛇灰线中,寻出粗壮的印迹,从而演绎成一段段的完美。写散文从做学问开始,尽可能,少一些空谈,少一些浅薄,少露几只马脚。(陆春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