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归【征文】

归

春节前收拾屋子时，袋子里的一张老式火车票，让我一怔。87年那件春运往事再次浮现。

军校大一寒假，入伍两年多未曾回家的我归心似箭。此时的山城，已经开始预热春节热闹景象，大街小巷的腊肉腊肠，透着浓浓的麻辣鲜香充盈在水汽迷雾中。

刚刚拿到车票的室友们，畅想着归乡的一幕幕。尤其是我上铺的朱曼雯说起她家乡的兰州拉面，让大家突发奇想，每个人都“贡献”一道家乡名菜，供大家“解馋”。乐苓家在重庆不必多说，北京烤鸭遭到她们鄙夷，徽菜中的“渔夫四扣碗”“问政山笋”光听这名字就极富诗意。广东的黄苹苹说起烤乳猪的色香味儿，让大家恨不得从嘴里长出手来。平素要求严格的军营环境，圈在条令里的青春气息在此刻自由飞翔。

熄灯号已经吹过，被窝里的我们还在黑暗中用文字口述春节各种美食吃法，我小声哼唱《春节序曲》的调子，章胖妞口哨配合伴奏，一出有声有色的“春晚”在宿舍里直播，大家乐得捂着嘴像中奖一样手舞足蹈、癫狂直至半夜。

次日早晨，我和朱曼雯刚到车站，她突然发高烧，浑身无力。见此情景，赶快改签车票，回到学院。

经初步诊断为上感，开了一些感冒退烧药，我们都以为过两天就能康复好转。

殊不知，朱曼雯白天退烧，晚上继续发烧，连续循环三天，不得不令人怀疑病情有变化。再次全血筛查，结果证明了我的预判，甲功七项的指标出现异常。在使用激素等药物治疗下，一周后朱曼雯的病情得到有效控制。经医生同意可以带着药回家，返校后继续复诊用药，而此刻已经大年二十八。

陪同朱曼雯到成都转车，送她上车后，意外出现了。

为图省事儿，我将随身小包放进了行李箱。等候区里，我起身去不远处咨询这趟车能否正点到达。就这一眨眼功夫儿，有两人飞快拎起我的行李撒丫子就跑，另外几个人故意阻挡我的去路。等我脱身追出去，小偷已经消失在人流中。

已经快开始检票了，怎么办？幸好兜里还有几元零钱，赶紧买站台票混上火车，庆幸离校时告诉了家里到达车次，就是没注意座号。

列车到达德阳后就开始查票了，我真地“佩服”列车工作人员的毅力和认真负责的态度。他们蹭着过道里的人群，踩着地下堆放的行李，抓着座椅靠背，不屈不挠地穿过一节节车厢。轮到我时，摊开两手很无奈告诉他们失窃经过。其中一位乘务员说没有票就不能让你继续坐车，必须下去，解释没用。我也急了，告诉他们下车可以，倘若过程中我出了任何事故，你们谁担得起？有两手空空长途蹭票的吗？到站后会让家人补票，一分不少。其中有人突然问我，你是北京孩子吧？我点点头。检查人员再没说什么，默认了我的方案。

绵阳站到了，站了好几个小时，有些吃不住劲了，可是三十多个小时的旅程才刚刚开始。兜里三元多钱不够吃饭，也没办法喝水，连站的地方都下不去脚。加之连日来照顾朱曼雯也没休息好，此时的我又累又渴。车厢里所有的座席都挤满了人，过道和洗手池全部被占领，连厕所都快沦陷。

环顾四周，靠窗户的母女俩正在跟站台上的男人告别。那时的绿皮火车窗户是可以打开的，小女孩儿拼命探头出去，亲吻站在月台上的父亲，对话间得知父亲因为工作原因，春节不能一起回家。而这一别，可能又要等到下一个春节才能见面。男人的眼睛红红的，看着妻子和女儿，不断嘱咐她们注意安全，女儿紧紧拉着父亲的衣服袖子不肯松手。突然，妻子一把抓起丈夫的手，贴在脸庞上久久不愿松开，那份别离情绪瞬间惆怅了我的旅途心事。

每年的春运，其实就是一场“为爱而行”的大迁徙。归来，既是团聚，也是一种离别。也许回到年迈的父母身边，也许离开年幼的女儿，又或许暂别异乡的情侣……

开车的铃声响起，站台上工作人员提醒送亲友的家属快速离开。“爸爸，你早点回来，我们等你。”女儿的牵挂淹没在北去列车的嘶吼声中，那位父亲挥手追赶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我低下头，不忍直视。

绵阳站是个大站，又一波人群塞进了车厢。自带小马扎的，已经安于现状；铺张报纸的，都以硬座靠背为依靠坐下。其余若干，不顾一切将自己塞在座椅下面躺好，免于拥挤之苦。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沉闷的空气，和脚臭、呛人的烟雾、汗臭等沙丁鱼气味，还有吵嚷声混杂在一起，令人头晕欲呕，胸闷难忍。倦意渐渐袭来，脚酸胀得很难受却又强打精神，不停变换站立姿势。

夜色不断收拢聚在铁轨上，我已经彻底平定下来。如何渡过难关是我思考的问题，这是我的春运“首秀”，那就当做一次体能训练吧。

好容易捱到八点多了，暗夜将列车紧密包裹起来，车厢里的灯在黑暗中映出昏黄的散光，反晕出一片朦胧的烟霭。当实在支撑不下去时，我趴在座位靠背上恍恍惚惚地眯上一会儿，生性洁癖的我已经顾不上讲究。看看周围，真想一屁股坐下来，什么脏不脏的，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周围的乘客在几次反复查票过程中，知道了我的情况，有时候他们坐累了，特地叫我过去休息会儿。跟父亲告别的那位小女孩儿乖巧地坐在妈妈旁边，歪着头看了我半天，然后递给我一个苹果，我连忙谢谢她的好意，拒绝了她的礼物。女孩儿执拗着不肯收回苹果，“姐姐，你肯定饿了。”这句话是我毕生听过的最动人的诗行。女孩儿的母亲拿过来直接放我手里，旁边其他乘客纷纷递过不同食物，我再也无法推辞这涌来的暖流……

车到咸阳，天亮了，大年三十。

车厢里乘客陆续下车，终于有空出的座位了。列车长安排餐车服务员给我端来一碗面条和几个包子，并且已经帮我补票，可以安心等着到站回家，如果方便，回到北京后再把票钱还给她就是了。等到列车长再次经过我身边时，我郑重其事向她行了个军礼，并在她的工作簿上认认真真写下家里的地址和电话，同时留下了她的地址。

近40个小时的奔波，列车终于到达北京站。此刻，热闹拥挤的车厢已经变得空荡荡。这一路归程，雪中送炭的情意，让我念记至今。是他们的热心帮我渡过难关，爱和温暖点亮了新年的期待，它让我懂得了途中所有曲折困难，终是为圆满的抵达铺序。

而父亲，竟然等候在月台上，笑吟吟看着我。此刻，北京站午夜钟声响起，新年快乐！

插图/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陈颖，笔名十月女泽，医疗机构就职，酷爱音乐、摄影、古典诗词等。行走半生，仍是檐下听雪阅梅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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