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岁月
作者 ▏ 灿春
小学三年级时停课闹革命,该读初中了,却被“戴帽子”,史无前例的读了个“七年级”。
1970年六年级和七年级的两个年级“毕业生”,齐刷刷整抬到中学。
那时,流行“读书无用”。课堂上老师讲他的,学生耍自己的。下课铃声一响,跑得比兔子还快,到操场里占地盘。女生跳绳、跳橡皮筋;男生打篮球、排球、羽毛球。上课铃声响了,一个个慢腾腾回到教室,男生耍啥子我不晓得。女生多数眼睛向下双手躲在课桌下织毛线、钩钩针。
我笨得很,钩钩针戳破指头,织毛线从来不出成品。弄毛了,索性扯断线条,不做了。上课没事情干,只有瓜兮兮的盯着讲台。
一个被打成“牛鬼蛇神”接受“监督”的女老师正在讲,地球上的河流山脉是女娲娘娘搓泥巴随手甩的,最后剩下手上一点点,就搓成一条弧形,甩在了法国和意大利的交界处,叫阿尔卑斯山。
突然间,我发现听课这么有趣。从那时起,一上课就鼓起眼睛把老师瞪着。
数学老师神秘的激将说:“我讲的这题,没有几个人能做对。”然后就像打游击战一样,慢慢把你引入八阵图式的数学题东绕西绕又走出平川。做数学也这么好玩。
就愈发把老师盯紧了。
1972年恢复高中、大学。
教室有限,只能容纳少数人升高中。虽说是许多人早就不想坐在课凳上磨屁股了,但是“物以稀为贵”,只要是“少”就必须削尖脑袋往里钻。
搞不醒豁,我咋个是“黑五类”子女,一百个里头只能有五个可以“钻”进去。同样没搞醒豁,咋又稀里糊涂的“钻”进去了。
高一时,上课只要瞪起眼睛把老师看着。作业本上就是红勾勾。到高二死盯黑板已经不够用,必须要脑筋转几个弯弯才不得吃大红叉叉。
不知脑细胞死了多少,还是经常做不完课堂作业。回到家也不管煮饭炒菜了,直接上家里简陋的小楼,坐在唯一的一张写字台上继续抠脑壳。
我弟回家看到冷锅冷灶的,只得接过锅碗瓢勺。煮好饭,在楼下喊:“楼上的小姐吃饭了。”
头几次,我还有点惭愧。后来就成习惯了。
有时候,喊得我不耐烦,还直接跟他吼回去:“你吃你的嘛。”
弟弟委屈地说:“人家在学校就把作业写完了,你回来就上楼,我都成了你的佣人了。”
我回答他:“小时候,我伺候你呢。”他也无话可说。
妈听到了,就劝他说:“她笨些,你就让她多想一会儿嘛。”
如果题还没有做出来,我吃完饭,扔下碗又不管了。
他拦下我说:“你总该做一件事情嘛,我煮饭你应该洗碗。”
我说:“那我作业题咋办呢,你帮我做?”
“拿出来,我看看嘛。”
那时候,我高二,他高一。
他看看我作业题,再看看书上例题,很快就替我解了。
我说:“这是妈不公平。生你的时候给你多长了脑花,我这么笨,你有责任。你做出来不算,还要给我讲清楚。”
“对嘛,你做完作业,就该洗碗收拾屋子,该我耍哈。”
他说的耍,就是上楼霸占写字台鼓捣他的玩意。
他回家从来没有做过作业。除了跟我抢小说看外,学会了用妈每月给他的五元钱去城隍庙淘书、淘无线电零件。
他淘的书,我看不懂了。无线电、半导体,代数几何等等。写字台上放满了二极管三极管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最宝贝的是廉价淘回来的一只电烙铁。用来帮院子里幺婆焊补塑料拖鞋,帮大婆婆修老花眼镜。目前是为我妈安装一台无线电收音机。
一天,我在写字台上做完作业,下楼吃饭。他上楼后马上又冲下楼来,朝我大吼:
“你咋个搞的嘛,把人家刚刚买回来,安装收音机音响的喇叭纸盆弄坏了。”眼里居然还溢满了泪花,看来真的伤心了。
“我没有动过你的东西哈。”我一脸无辜的说。
“你随手把一本书放在纸盆上,一下子就压坏了。”他扬扬手中喇叭纸盆。
“又没有烂,哪里坏了嘛?”我一头雾水,不知错在哪里。
“你不懂,纸盆被压塌了,就不能受音波震动发出声音。”
“我咋晓得呢。”
“跟你说不清楚。”他忿忿的说。
我们住的平民院子里几十户人家平日里很少热闹。
今天我们兄妹吵架,院子里的人就像有娱乐活动了。马上围起人圈圈。当下就分成了两派,他那一方势力雄厚。
“工农兵”大学生陈大姐,每个星期天都找他讲数学。隔壁的唐弟弟常常找他讲物理。大婆婆、幺婆也来了。大有帮他的意味。
我这方势单力薄,只有小时候带过我的王婆婆卫护我。她和稀泥说:
“两兄妹平日里很和气的,今天这点小事就算了。二天工作了,天各一方,想见一面都难呢。那时候,你想我,我想你。”
“我才不想他呢。”我故作潇洒的说。
“我还不想你呢。”弟回怼我。
“快点散了,他妈回来了。”陈大姐眼尖,虽然想看热闹,却也很维护我们面子。
妈走拢了,知道我仗笨了,惹怒了弟,也没责备我,只对弟弟说:
“重新拿点钱去,再买一个嘛。”
这才停息了风波。
后来,我再也不敢碰那张写字台,由他独霸了。
再后来,我妈有了一台他安装的收音机,天天跟着电台学唱《杜鹃山》。
再后来我和弟先后下农村当“知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