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喜爱：稻草岁月

稻草岁月

谭喜爱

夏天早稻收割后，金色的稻草在猛烈的夏阳抽打下，褪去往日青春芳华。枯瘦的稻草，被我们请回家。

屋前的稻草一担担挤满台阶，父亲嘱咐我上楼。我拿着一头拴着铁钩子的箩索，弟弟在下面把钩子塞进一捆稻草箍里。我往上一拉，仿佛钓鱼似的，一捆捆稻草轻轻提上木踩楼，再扔进堂屋、灶屋楼顶。直至塞满整个楼，堵住一个严冬。整个楼成了一个超级的稻草垛。我们就在稻草城堡下，度过一个个氤氲草香的日子。

平时，孩子们放学后，我们就会在楼上捉迷藏。大家东躲西藏，最喜欢的自然是堂屋、灶屋楼上那小山似的的稻草垛，藏在里面很难发现。当然有的楼顶没有楼板挡着，只稀疏搭着些树枝，躲藏的孩子没顾及到稻草下的缝隙，不小心摔下楼。我就从楼顶摔下过，只是木楼不高，有时拽住稻草一同掉下，几次都逢凶化吉。

楼上稻草垛最容易藏进老鼠和黄鳝蛇（那种喜欢在农家捉老鼠的蛇，无毒）。夜晚，常听到老鼠窸窸窣窣的响声，小时候，我最讨厌这种老鼠夜里在楼上追跑尖叫，吓得我常彻夜难眠。有时楼上取草，惊现草上蜷缩着一条大黄鳝蛇，我就赶紧逃离，心一直怦怦直跳。

稻草主要用来烧火做饭，每次从楼上稻草垛里丢下一捆。烧饭做菜时，抽出稻草，绕成草圈，放进灶膛。草圈一下猛烈燃烧，余烬容易熄灭，需不断添加。若动作慢了，需用吹火筒助燃。烧稻草，是一刻也不能怠慢的。

稻草除了烧火做饭发挥余热，还在日常生活中大显身手。

小小稻草也能被我们玩出不一样的精彩。我们小孩个个会编织草绳，我们除了用草绳玩跳绳的游戏，还会用草绳装饰成草龙。记忆深刻的一次，一年正月初头，我们看到大人耍龙很神气，而且还有红包。我和堂弟居然想到用稻草改装成一条草龙，粗大的一头绑上张开的河蚌壳做龙头。喊了一帮小兄弟举着，歪歪扭扭，乐乐颠颠，沿着小路向坳上屋进发，我们嘻嘻哈哈，举着草龙学着大人样子在坳上屋晒谷坪有模有样舞起来。主人看我们卖力，虽然草龙耍不出什么花样，也包了红包。我们拿着几毛钱的红包，忒开心呢！

父亲则喜欢用它们编制精巧而古朴的草鞋、圆圆的草垫、草帽等，还用编制的草绳做瓜藤的网架，那时我家门前料角凼（倒垃圾的水凼）常栽满丝瓜，夏天，丝瓜藤顺着草绳爬到屋檐下木踩楼，一网青翠像一面绿壁毯，又像一幅生动的壁画，金色的丝瓜花绣在绿壁毯上。一条条长长的丝瓜垂挂在上面，仿佛贪玩的孩子把脚手从草绳网兜下伸出来歇凉。

做土砖时，稻草被水牛踩进田泥巴里当草筋，能使土砖更结实。那年，父亲在老石板堂前水田牵着老水牛把散乱的稻草踩进污泥，用土砖模子倒腾出一墙土砖，我们用它们来砌了新屋。

母亲则会挑选成色好的粗稻秆垫在木床铺板上做床垫，把往年陈旧的拿掉，每年更换新鲜的稻草，再摊上席子，这样枕着温暖的稻草垫进入甜蜜梦乡，不怕严冬的寒冷肆虐。过端午时，母亲还会从稻草垛里精选没有虫病的上好的稻草烧成草灰，用开水过滤成碱水，用来煮粽子。碱水煮过的粽子黄澄澄的，浸透稻香味道特香，又能防腐，粽子能保存更长。上好有劲道色泽金黄的稻草，也是水牛过冬的饲料。色泽灰暗的稻草丢进猪栏牛圈，和猪牛屎一起化作农家肥。冬天，则大把的扔进猪牛圈，稻草像金丝绒被子，寒风中，它们钻进金丝被中取暖。

金秋十月，傍晚的夕阳洒落在田野，把一个个站立的稻草晕染得像一幅幅静物油画。

父亲选好塘埂一棵苦楝树为中心，我们兄弟齐心协力把附近几丘稻田的稻草一个个赶到树下。父亲把稻草头朝里、脚朝外，围城一圈，层层累积。父亲随着稻草垛越长越高，我们奋力向上扔稻草，父亲小心接住。用了约2个小时，一座稻草“城堡”总算大功告成。父亲站在高高的金色“城堡”上，宛如一位威风凛凛的城主，我们在下面就是朝他顶礼膜拜的小市民。

远望着田野一个个稻草垛，仿佛来到欧洲中世纪城堡国度。这些披挂着厚厚金色铠甲的大树，又似乎是一个个守卫梦中田园风光的真诚战士。稻草垛成了乡野一道风景画。

在这城堡里借住的有鸟儿，麻雀、喜鹊、黄鹂等，也有蜥蜴、蛇。躲藏地下的是青蛙。白天麻雀叽叽喳喳在里面搜寻稻草里遗漏的谷粒，夜晚，就在温暖的草窠里睡觉。离屋近的稻草垛上会有鸡婆飞到上面下蛋。有次，我们爬到稻草垛上玩，竟然发现一窝鸡蛋，十来个。我大声招呼同伴，大家像捡了金元宝一般兴奋。母亲也高兴，煮熟了，每人都吃上一个鸡蛋。

家里楼上稻草烧完了，就动用储备的“稻草垛”。有时取草时，会意外发现里面有老鼠，母老鼠惊恐逃蹿，留下一窝肉绵绵的老鼠崽子在蠕动，还没睁眼呢，红红的肉身，到处瞎爬。胆小的孩子扔下稻草尖叫着逃离，父亲就会来看怎么回事。一窝鼠崽子，父亲看见了却挺高兴，说是未长毛的雏鼠可以做药引，配合生石灰，捣碎，敷上，是疗伤的好药。胆大的孩子捉住一只玩，用棍子试探，让小老鼠爬。玩腻了，扔给猫吃。

春天，播种时，麻雀总是惦记着那些谷种，稻草再次发挥它的神奇作用。摇身一变，成了秧田边的稻草人。虽然驱赶麻雀的作用有限，只能虚张声势吓唬吓唬。

扯秧了，大人们 准备一把稻草用来捆扎秧苗，把干稻草在水里泡软，抽取一根，绕秧腰身一周，食指一按，一扯，把一把秧苗扎得严严实实。不一会，秧田里，一把把秧苗被稻草牵着，箢箕担着，荡荡悠悠送到大田。

稻草烧完后，草灰富含钾肥，用来拌洋芋种。沿芽眼切开的洋芋种，露出奶汁的浆液。父亲就用草灰覆盖伤口，保护种块。含钾的草灰利于洋芋淀粉养分的生成。草灰和禽畜粪便是优良有机肥，保准让作物长的健健康康的。

稻草岁月离我们远去，可我总怀念稻草里的故事和像稻草一样朴实的乡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