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论

    古人以浮沉迟数为脉之四纲,自以为所言不误,後人宗之,亦以为论脉舍此无由,其实弗思之甚。盖认浮沉迟数为脉学从入之门,不自知其开口已错。何以故?因不认触觉为脉学故。不知从病证以理会脉象故。此非无谓之争,委有绝大关系。  
    指触之触物,犹舌本之感味。舌之於味曰尝。指之於脉曰诊。味之名曰甜酸苦辣咸,犹之脉之名曰大浮动数滑,曰沉涩弱弦微。然舌之於味,简单者可名,复杂者不可名。例如醋酸,糖甜,塩咸,黄莲苦,此可名也。陈皮梅酸而甜,酱生姜咸而辣,则无从为之名,直谓之陈皮梅之味,酱生姜之味。又显别者可名,类似者不可名。例如冰糖甜,沙糖亦甜,绝非冰糖之甜,无从为之名以示分别,则直谓之冰糖之甜,沙糖之甜,如此者以尝为主,不以名为主。如以名为主,当就甜酸苦辣之名词而加以界说。如舌面快感为甜,舌根难受为苦,然其言说,与实际已不能脗合。若陈皮梅之味,界说何?冰糖沙糖之甜,区别若何?则言语文字皆穷,不可得而名也。脉学亦如此,故治脉学,当以诊为主,不当以名为主,故内经曰:春弦,夏钩,秋毛,冬石。非谓弦为春脉,钩为夏脉,谓诊无病人之脉,春之时异於其他三时,无以名之,名之曰弦。夏之时异於其他三时,无以名之,名之曰钩。弦钩毛石,名也。名者,宾也。惟其名处宾位,故内经之言脉,以四时为主。盖内经言脉,无有离四时藏府病证而独言者。而其所定之名,皆极简单,如大小滑涩坚软长短,无有甚费解之名词。其有自我辈视之稍费解者,如弦钩毛石,然其上乃系以春夏秋冬,则虽不得其解,竟不求甚解可也。何以故?以名处宾位,等於记号故。  
    现在人视为最高者,为叔和脉经,为濒湖脉诀,皆从名上著笔,千言万语,愈说愈离,卒之,读其书者,不能喻其意。一病人之脉,五医生诊之,至少当有三种以上之名。甲曰弦,乙曰滑,丙曰紧,决不能不谋而合,斠若划一,则根本错误有以使之然也。故吾欲废王李脉学而宗内经,盖不如此,不足以得脉之实用。今日飘飘风雨之医学,欲为之存亡继绝,先当辟谬,凡徒便口给,无益实用,与自讳自文自炫为媒之物,非严绝屏除不可也。 
    本篇第一卷,不言脉而言病状,使学者就所着之症象,以测病之深浅险夷,为法至便,为效至良。然吾之为此,乃为学者制造一种治脉学之工具,非为治脉者辟速成之捷径而设也。抑吾尤有说者,世人往往以脉学必须从师实习,而非函授笔述所能济事为疑,岂知从师之下,竟不能缀以实习两字,世俗所谓临证,开方子耳。充其量,不过知其师习用之方而止,安能知所谓脉者?至於毕业之後,挂牌应诊,实际上乃是实习之时,此时而实习,实苦其不早,且表面为卖医,里面乃以病者供吾实习,天下事之不德不恕,无有过於此者。若能於求学时代,先为人诊脉,从种种不同病状,以理会不同脉象,更证之於吾书所言,至原理既明,会心自易,学成问世,以较彼负笈从师而悬壶者,当有上下床之辨,故社会苟不长此懵懂,中医果能继续存在,十年之後,吾之方法,当为治医者所公认,而莫之能易也。所谓就研求所得之脉象,合之所见之病证,叁互错综,以推断病之吉凶深浅,此实内经之法。此段工夫,初无止境,鄙人能启其关键,未能穷其奥窍,是在有志之士,聪明特达,而又年富力强者之孟晋,不必以吾所言者为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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