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舍的临朐煎饼
山东人给很多外地人的印象是耿直、豪爽、不拘小节,一提起山东人,人们首先想到的,不论是历史人物,还是艺术作品中,很多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那么说到山东人的美食小吃,更多的人,马上说出:煎饼卷大葱呗。
似乎在很多外地人眼里,大部分山东人就是说话一口大葱味,一天三顿饭,顿顿离不开煎饼卷大葱,有事没事都掐着个煎饼吃。虽然说得夸张了一些,不过煎饼卷大葱确实在山东很多地方盛行,山东的大葱很出名的,在很多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种着大葱,可以卷在煎饼里吃,可以蘸酱吃,或者炒肉,或者煎鸡蛋,都可以用大葱,生吃熟炒两相宜。
除了大葱,更有名的是山东煎饼,在泰安、淄博、临沂、临朐、青州等地,都喜欢吃煎饼,前几年央视拍摄舌尖上的中国,专门来山东拍摄的煎饼专题。在潍坊境内,论煎饼名气最大的,当然是临朐煎饼了。
姥姥家在临朐西南山区,那里山清水秀、群峦叠翠,是一个天然大氧吧。我小时候的童年时光,多半挥洒在那一方乡土,不客气地说,我也是吃着姥姥家的煎饼长大的。记得村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要摊煎饼吃。
姥姥在村子里也是摊煎饼的行家。她会把摊煎饼用的玉米面提前和好,放在大桶或者面盆里,说到玉米面,当地人都叫棒子面,是把剥好的玉米粒,用石碾(nian)碾压成粉,然后加水和好,小时候对石碾感到好奇,自告奋勇去碾面,可惜力气小,石碾实在是太重,一个人根本转不动它。而且有一次爬上去玩,被石碾压到脚丫子,脚面都青紫色了,一度对石碾产生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和好的玉米面,也就是煎饼糊子,如果放时间久了,也会变酸,摊出的煎饼非常酸,咬上几口,就会酸倒牙了,但有人总是爱吃,就是喜欢吃这种酸酸的煎饼,才过瘾。酸煎饼特别柔软,不过保存时间长,一口咬下去,酸酸的感觉,从口舌到咽喉,到肚腹,回味无穷,过口不忘,虽然酸倒牙,却美了肚子。也有那种不酸的煎饼,有些干脆,吃起来有一股香甜,似乎麦香又不是麦香,而是玉米那种特有的香气。
摊煎饼不仅是技术活,也是力气活。摊煎饼的人,在天不亮就早早起来,把鏊子支好,点上柴禾,提前让鏊子烘干预热,鏊子的面是平整的,黑黑的,却是黑中透亮,似乎泛着某种光泽,盛有煎饼糊子的大盆放在鏊子旁边,里面有一个勺瓢,是用半只葫芦皮瓢做成的,用它把满满的煎饼糊倒在鏊子的中央,然后慢慢地用一种带把的耙子把这些煎饼糊子向四周摊开,用力均匀,而且尽量保证同一厚度。
摊煎饼,是比较累人的,长时间一个姿势坐着,肯定腰酸背痛的,所以往往摊煎饼需要两个人来完成,一个烧柴禾,一个摊煎饼。姥姥是摊煎饼的好手,她一般情况下,一个人来完成这些工作,把煎饼糊子摊开之后,她开始给鏊子底下添柴禾,鏊子过热或者不热都不行,过热的话,煎饼容易糊,不热的话,摊出的煎饼又不好吃,如何把握鏊子的火候,似乎是检验摊出高质量煎饼的一个重要因素。
如果鏊子的火候没问题,那么重点来了。姥姥用那种特制的平板耙子,很像是瓦工刮墙皮用的那种刮刀,但是比它厚一些,也是扁平状,一层又一层地,来回刮着煎饼糊,把它们用力均匀地刮平,刮下来的煎饼糊,也不能浪费了,留着再用,这绝对是有技术含量的活,判断一个人是否摊煎饼高手,除了掌握鏊子火候之外,还要看会不会刮煎饼糊,不会刮的人,要么用力过大,把煎饼刮破,要么刮得煎饼很厚,或者不很均匀,有薄的地方,有厚的地方,这样摊出的煎饼,不仅不容易熟,也非常地不好吃。
高质量的摊煎饼,除了好吃,也要好看。它们泛着那种诱人的金黄色,远远地就能嗅到一种玉米特有的香气,香喷喷的,让看到的人,马上就有了一种食欲,让人忍不住走上前去,大吃一顿,何不快哉。姥姥摊煎饼的时候,我就蹲在旁边看,努力咽下涌上来的口水,几次问姥姥,煎饼熟了吗熟了吗,姥姥笑着说,小馋猫不要着急,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姥姥摊煎饼的时候,不愿意别人打扰她,她那专注认真的神态,就像是一位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战士,姥姥左右开弓,耙子上下翻转,左手添着柴禾,右手掌着勺瓢,不慌不忙,每一道工序,每一个动作,看起来都是那么地从容不迫,衔接自然。
大约几分钟后,煎饼就熟了,姥姥用耙子一点一点地在煎饼和鏊子之间刮着,然后飞快地把一整张煎饼从鏊子上揭下来了,煎饼与鏊子挨着的一面,非常光滑,有的地方还带着一些糊渣渣,咬起来特别脆,另一面略显粗糙,摸上去很有条理感,这样的煎饼摊出来,简直是太完美了,不仅是好吃,而且好看,在姥姥的眼里,这一张张摊出来的金黄色煎饼,就是她精心做好的每一件精美工艺品。
我拿到煎饼,就像是一个得到奖赏的孩子,开心极了,美美地咬上一口,觉得刚摊出来的煎饼,在当时是最好吃的美食了。煎饼除了卷大葱,还可以卷各种食材,比如辣椒,茄子,黄瓜等,也可以卷一种柳叶鱼,放在鏊子上烤熟,或者用锅子煎熟,小时候最爱吃煎饼卷小鱼,往往煎饼吃完了,小鱼还剩一大半。
想起来一个趣事。小时候爱吃甜。用煎饼卷白糖,卷红糖,也是美味啊。村子里没有卖白糖红糖的,五姨赶集去几十里路远的集市去买,相比白糖,我最爱吃的还是煎饼卷红糖,有一次五姨买到的红糖不怎么好吃,可能是买到假红糖了,也可能买的红糖,里面掺的杂质太多了,总是觉得不好吃,小时候发音不准,又撇腔,就说:俺五姨买的红杭(糖)不好吸(吃)。一时成为笑谈。
以至于多少年过后,每每说起此事,亲人们常用来取笑,当时牙牙学语的我,现在也是人到中年,五姨也是即将步入老年,真是时光匆匆又匆匆啊,吃着姥姥做的煎饼长大的我,现在恐怕再也吃不到她老人家亲手摊的煎饼了。
多少年以后,吃过很多种类的煎饼,不论是人工摊的,还是机器压的,不管是玉米面的,还是麦谷面的,感觉都不如小时候吃的姥姥摊的煎饼好看好吃。姥姥离开我们已经快十年了。我十多年没吃过煎饼了。我怕再吃煎饼时,又会想起小时候的那些事来,又会想起“俺五姨买的红杭不好吸”,又会想起当时左右开弓摊煎饼的姥姥来,她看我蹲在一边迫不及待的样子,可能又要笑着对我说,小馋猫不要急,煎饼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世上有一种最好看的煎饼,不是用来吃的,
而是深深地存在心底上,永远难舍难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