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水散文】如登——超越海拔的高度 / 开普饭

衍水文学

展示辽阳人的风采

如登——超越海拔的高度

一

如果一座城市襟山带水，那么诗意的栖居就会变得自然而然。

我出生的时候，首山已经老了，光头秃顶的丑陋诉说着世纪的颓唐。我记事的时候，它矗立在浑太平原的东缘，似乎比现在要高。我长到二十岁的时候，首山却长矮了，这符合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于是，我总想着把它踩在脚下，可直到今天以前，尽管我无数次从它脚下经过，可我仍然无法超越我最初的目光，依然在绕过它身旁的时候，报之以虔诚崇敬的仰望。我不得不无奈地承认——我依然匍匐在它的脚下。

聪明人是不与山认真较劲的，虽然人与山同处自然界，但从相遇那天起，就从来没有平起平坐过，不公平，不对等，是彼此存在与认同的常态。人曾经试图战天斗地，凭荒诞离奇的想像，编造出共工撞倒不周山、愚公移山、二郎神赶山之类的神话与传说，但山却全不在意，仍四平八稳大大方方地端坐在你对面，雍容如煊赫帝王。你生不得它的气，你撼不动它的地位，你打不赢这场消耗战。尽管在通往巅顶的路上挤满了挑战极限的攀登者，尽管登山运动已经成为人类极具挑战的勇者运动，尽管你可以暂时把它踩在脚下，也可大笔一挥写下“某某到此一游”之类的狠话，但你永远无法将它真正征服。无限风光在险峰！随便说说可以，要是叫起真来，人终要败下阵来。虽说有水滴石穿，海枯石烂，山崩地裂的地理奇观，可是，“神龟虽寿犹有竞时”，人生不满百，这场人与山之间，比谁更“皮实”的比赛，注定了悲怆的结局。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我不敢肯定笑到最后的是不是山？但我敢肯定笑到最后的一定不是人！

在与山的磨合过程中，人，学会了信任，学会了尊重，学会了谅解，学会了依存，学会了欣赏，学会了相互给予。给予是一种无法丈量的高度，它建立在海洋的浩瀚与天空的渺远之上。如果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奉献；如果没有情怀，又怎么舍得给予？

二

首山不高，但是，首山绝不是一座普通、平凡、低级、庸俗的山。它所厚积的文化底蕴是一种难以企及的高度。在高耸入云的五岳面前，在雄伟壮丽的青藏高原面前，在傲立地球之巅的喜玛拉雅山系面前，在奇伟冷峻的珠穆朗玛峰面前，首山二百公尺的海拔，简直如同侏儒与顽石，甚至完全可以忽略不记，但它没有因此改变站立的姿态，没有挫折挺直的脊梁，没有低下高贵的头颅。它用坚持证明自己独特的存在，它用沉默诠释响彻寰宇的呐喊，它用翠绿覆盖结痂的腥风血雨，它用宽容舒解层层堆积的是非恩怨。

首山不高，但它一点也不应该感到卑微。女娲补天遗落的彩石，二郎神赶山留下的遗迹，丁令威化鹤西去的飘逸身影，木鱼石美丽古老的传说，让首山充实而饱满，圆润而明亮，灵秀而潇洒。它是那么博大精深，似煌煌大儒端坐于天地之间。它是那么坦诚率真，似蓬头稚子单纯无邪，不算计，不记恨，不仇视，不对峙，不屈服……从容应对历史强加给自己的际遇遭逢，而从未喊过冤叫过屈。

首山不高，但二千四百年的历史，绝对是一种光耀华夏的高度。在冷僻荒凉的秦汉古道上，秦开拓边的旌旗迎风招展，李信追袭的精骑仆仆奔驰，祭肜营边的篝火在荒冢间闪烁，司马征东的剑气淋漓鲜血……首山的每一块刻石，都记录着谋臣猛将的文治武功；首山的每一寸泥土，都铭记着改朝换代的烽火狼烟；首山的每一株草木，都沐浴过军阀混战的剑影刀光。首山不再只是一堆石头，不再只是一座低矮的山丘，它是一个撑起历史的支点，一口振聋发聩的警钟，一座不朽的丰碑，一个血泪凝铸的符号，一个隔断光荣与耻辱的标点！

首山不高，却留下过隋炀帝杨广三伐高丽的足迹，伫立过唐太宗李世民东征的身影，闪烁着清世宗、清高宗谒祖省亲的目光……重重身影交叠，座座王朝林立，一幅绚丽多彩的历史画卷，铺展开代代江山的浓墨重彩。而王朝之外，一座人民的城市正在积翠仙子炼化的土地上蔓延生长！

三

坐在清风谷口的崖石间，沐浴着沁凉的山风，遥望对面数十丈的断崖绝壁以及断崖绝壁之上的山岭，细细端详，慢慢玩味，泰山之气概，庐山之峻秀，黄山之险峻……

这是裸露的美丽！就像两个人，倘能赤裸相见，需要何等的勇气？我约略知道山那头有唐太宗的点将台，有仙人棋称，有将军石……但我暂时不想去。与一览无余相比，留一点遗憾，发一点萌，存个噱头，不是更好吗？留着，不去触碰，下次登临，就有了一个充分的理由！

清风谷地间，树树梨花似雪，宛若一片香雪海。我择一根柴担般的乱石小径下到谷中，林荫蔽日，树影斑驳石上，撒一地清凉，消褪了山巅的燥热。穿林度花，跳石步岩，尽情领略芳菲春日的美丽。漠漠荒林，啾啾鸟语，在绿意莹润的枝头，绽几句清新婉约的诗词。风起，落英旋舞，满地落花，点点似碎银冰珀。一片片经幡首尾相接顺山势一溜蜿蜒而下，赤橙黄绿蓝靛紫，似虹彩斜挂。靠它的指引，一群粉桃般活泼俏丽的少女迎面攀缘而上，她们一路指指点点，有说有笑，似一朵朵欢乐的浪花，拍打着宁静幽密的山谷，泼湿亿万斯年沉睡的石头和浮躁的积尘。山那边，一声嘹亮的汽笛划破山谷的幽静，经山谷间枝枝叶叶的涤滤，愈加地清纯与悠扬。下山的路上，我与这群少女擦肩而过，目送着远去的诗与青春，一颗驿动的心重回先时的寂寞与安宁，像一块踏在脚下的面无表情的丑石，继续脚下的途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