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水小说】春梦了无痕
人生是个圆，有的人走了一辈子也没有走出命运画出的圆圈，其实，圆上的每一个点都有一条腾飞的切线。
春梦了无痕
文 ｜人鱼
我常常怀疑她是否真的在我生命中出现过。
每每看到穿黑衣服苍白脸色的女人，我还是会想起她，想起那些暗夜里妖异的激情。从分手以后，我再没有见到过她，包括在梦里，一次都没有。好多次我在醉酒后彻骨的痛楚中想着她，自虐般地想她，盼望她能对我开恩，走进我的梦里一次，但是没有。好在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复正常思维，能够正视现实，明明白白地知道，我的的确确再也见不到她了。
曾经和所有人一样认定她是个冷漠的人。她很少说话，连表情都很少。她的生命里好像是习惯性的寂寞，从没见过她联群结党地享乐过。她好像不喜欢人，从来不见她讨好谁，包括她的家人。以至于我第一次看到她笑的时候，我几乎呆掉，然后我就放不下她了。然后一点一点任凭着自己迷恋上她，爱上她。
我叫她秦姐。
那时候，她是我的上司。我刚刚进入那家文化传媒，她是我的主管。因为我叔叔和公司老总是好朋友，所以老总把我安排在她的手下。一起工作的三个月时间里，我很少见到她笑，应酬时候，她唇角挂着职业性的微笑，眼神仍是一片冰冷。她骂人的时候不带一个脏字，却能把比他高一头的男人一气训到她脚底下去。然而却没有人恨她，因为在她的手下出来的，都是干将。公司里很多人以能够在她手下教练过为荣。但我也听到过那些男人在背后用猥亵的言语来排遣被她教训后的怨气。
无疑她是个漂亮女人。开着名贵的车子，住在最豪华的公寓。也听到有人在议论她如何如何有手段，我不信，那么能干的优秀女人，靠自己足够了，哪里需要什么其他手段呢。但我的女朋友小齐却不以为然。我发现，女人都不喜欢她，公司里的女人们怕她，嫉妒她，却不得不服气她。
三个月后，市里招考一批公务员，小齐让我辞职回家复习，我心里没有把握我一定会考上，又不舍得丢掉这份工作，就利用休息时间或者熬夜奋战。她破天荒对我说过一句话让我很感动。我去给她送份策划方案，她抬眼看了我一眼，冷冰冰地说了一句，注意休息，没有哪一份工作值得你卖命。
笔试顺利入围，我排名第二。但在小齐做组织部副部长的爸爸的一手操作下，我面试过关，如愿成为市委宣传部录用的一名公务员。回公司辞职的时候，我除了和老总说了具体情况外，很低调地没有和其他人招呼。已经下了楼，想了想，还是鼓足勇气去了秦姐办公室道别。
她没说什么，也没什么表情。不再是她的属下，心理上也没了胆怯，我趁她正在接听电话，第一次肆无忌惮地打量她，她皱着眉，手中的笔在便笺上漫无目的地画着。我特别注意了一下那只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细长的手，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这只手抚摩在我脸上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感觉？
自己闹得自己心跳了几下。见她放下电话，我急忙站起告辞。她没起身，也没说再见，只是淡淡的看着我。转过身后，仍然感觉她冷涩的目光黏在我的后背上。我落荒而逃。
根据简历上的工作经历和特长，我被分在外宣科。再见到她的时候，我不再是她的手下，而是她的客户。
角色的转变，让我终于有机会和她平等地对话。她仍旧不和我多说什么，但我看得出她对我的友好，在她手下的时候，我是一起工作的十几个人里最让她满意的一个。我是根据她对我的态度和对他们的态度比较出来的。我的建议也比较容易被她通过。尽管她什么也没说，但我确信我的判断。这次找到她，是因为我们科要策划一个建国六十周年的系列活动，其中包括庆祝晚会，大型展示板，纪录片制作，出版系列丛书等。我上班后的第一份任务对于我来说太重要，于是我直接找到了秦姐。我把我的工作性质和我的想法和她说过以后，她说，我明白了。你想要什么我会做到。
那段时间我们见面机会较多。我发现她并不象我想象中那样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了。她还是很少说话，教训起手下人来照样不留余地。但是，有一天我们一起加班到很晚以后，她居然允许我请她宵夜。
我们俩吃的是西餐，五分熟的牛排，带血丝的。我看惯了小齐娇滴滴的小口吃八分熟，看到秦姐这样狼吞虎咽觉得很养眼。她真的饿了，一个人吃掉了一大份牛排，又吃掉了一块沙丁鱼比萨，还有一盘水果沙拉。她吃得津津有味，完全是个贪吃的漂亮女孩子模样，办公室里的冰冷和霸道全然不见。
我一直偷眼打量她，我突然发现，这个谜一样的女人竟然让我如此着迷。这样近距离地坐在我对面，我仍然觉得那么的不真实。
两瓶红酒我们每人喝掉了一瓶。有笑容浮上她的唇角，苍白的脸色有绯色氤氲。
第一次看到她有如此灿烂的笑容，整个人都变得活色生香起来。我有些意乱情迷，趁她伸下懒腰的时候握住她的手，轻轻在她指尖吻了一下。
她迅速抽回自己的手，脸色突变，眼神也凌厉起来。
我吓坏了，呆愣在那里。
我的后背几乎被汗湿透。不知过了多久，在我的感觉里好象过了很长的时间，秦姐松缓了脸色，抓过手边的餐布用力摔了一下，白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就这样一个生动的表情，又将我的心思撩拨得大乱。
接下来我又要了一瓶酒，我们俩不声不响地喝着闷酒，我不想走，而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我发现我就是喜欢和她这样在一起，什么也不用说，看着她就好。在这时候，我根本没想到小齐。我希望时间停止，那么，眼前的秦姐还是这个活生生的女人，不是办公室里的那个女强人。
她是寂寞的，无疑，一个有着这样清冷眼神的女人，注定是寂寞的。事实上，谁又不寂寞呢？我想起小齐，或许她是不寂寞的，有父母宠爱，身边永远有一群死党围绕，商场，健身房，刷卡，K歌，想必她是不寂寞的。我又迷惑了，小齐和我是一路人吗？我为什么会和她走在一起？难道仅仅是叔叔口中的门当户对？我们之间有爱情吗？
眼前这个女人是什么呢？我完全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不知道她的父母，不知道她的过去，不知道她的喜好，她从来都是一个人出入，她象一个不真实的幻象出现在我生命里，却让我为她倾倒。每次见到她我心里都会有柔情涌动，哪怕她用那样冰冷的眼光看我，我想起她的时候仍然心里火热。
转眼，我们又每人喝掉了一瓶。她静静地伏在了桌面上。
秦姐？我绕过餐桌蹲在她身旁轻轻唤她。醉了？
没有。歇一下就好。她答应着，却没动。
我头脑清醒，不敢造次，起身喊服务生叫苹果醋。
我喊她抬头，把苹果醋送到她嘴边。她闭着眼睛，象个乖巧的小女孩一样顺从地喝下去。
我仔细看着她的面孔，我不敢确定她的年龄。我没问过别人，更没法问她。这时候的她，看着就是一个需要人怜惜的小女孩。
她起身，我急忙拿过她的外套帮她穿好。看着往外走的她有些蹒跚，便伸手揽着她，她没有拒绝。
电梯里没人。我把她扶进去，她软软地靠着我，呼吸间的酒精味道和香水味儿混合在一起，我心跳着难以自持。我猛然搂紧她，亲她的脸颊。然后寻索她的嘴唇。
她一边挣扎一边呵斥我，你放开我！混蛋，你乘人之危……
从28楼到地面，一切都变了。
她靠在车上喘息，把包递给我，示意我翻车钥匙。我扶着她坐在后座。她仰在椅背上。我摩挲着她的发丝，秦姐，对不起，我喜欢你。关上车门，我坐在前边发动了车子。
她一声不响。我把车开进城郊最豪华的那片小区公寓。
在她的门口，我抱着她亲吻。她的回应让我彻底沉沦，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爱上她了。但那一瞬间，我心底涌起的念头就是，失去整个世界，这个女人我也要定了。
她突然睁开眼睛，放开我，你个混蛋！她的眼睛在暗影中猫一样发亮。她推开我，面色恢复了以往的冷若冰霜，用一根食指抵住我的胸前，一字一板地说，记着，忘了这些。
我发呆的空挡，她已经鬼魅一样闪进屋子。
我失魂落魄回到家中的时候，已是午夜。
妈妈睡意朦胧的过来告诉我，小齐打电话找过你几次了，你手机怎么关了啊？
我没换衣服就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在脑子里过电影。我不舍得去洗脸洗手，唇边还残留着她的香气，手指上柔腻的感觉还在，我忘掉？我能吗？
记着，忘了今晚。她的话冷箭一样刺痛我。我起身找电话，才发现电话已经没电关机了，想起妈妈说小齐找我，我一边充电一边给小齐拨电话，想了想，没有按发送，而是又拨通了秦姐的电话。
她已经关机。
彻夜未眠。昏昏沉沉的，全是她的影子，她罕见的笑靥。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绪，我知道我完蛋了，我和小齐完了。我一直以为我会和小齐结婚的，象所有的男人女人一样，过最普通的生活，做饭，睡觉，吵架，生孩子……但是现在我突然发现，也许不会了。
第二天上班，照旧地忙乱，好多单位在上报材料。我机械地在电脑前敲打一篇科长急用的讲话稿。突然一股熟悉的香水味道飘过来，我几乎是跳起来的，一回身，看到的却是陌生的脸孔。我委顿地坐下，昨晚那一幕幕又电影一样出现了。就在这时，小齐的电话打进来。
你昨天跑哪儿去了？我爸爸想见你我却怎么也找不到你……
我低声说，我在忙，过后了再说好不好？
我急忙挂断电话。
我发邮件给秦姐。就一句话，我爱上你了。
她不理我。完全当我不存在。她甚至不接我的电话。几天过去，我觉得我要疯了。
小齐是个单纯透顶的女孩子，我做不到心里放着另外的女人然后继续和她周旋。她认定了我会娶她，对我早已毫无保留。可是我这个混蛋，却移情别恋，辜负了她。我没隐瞒，当小齐问我，你爱上别人了？我说是的。是那个女人？我说是的。她也爱你？我说不知道。
小齐哭了。为了一个也许根本不爱你的女人抛弃我？你脑子有病啊？
我不吱声。是啊，我病了，而且病得不清。
小齐扑到我怀里，我不相信你不爱我了，你只是被那个狐狸精迷住了，她根本不可能爱你的。那样的女人……小齐看到我不悦的眼神，立马停住。
小齐嗫嚅着，我等你，等你回心转意。
我愧疚得不行，小齐，我只是不想骗你。
我知道。你完全可以不告诉我的，你这样的傻男人几乎没有了，就是你的诚实让我不舍得放手。
小齐走了。我去找秦姐。很晚了，看到她的车子还在公司楼下。
只有她还在办公室。我没敲门就进去，她冷冷地看我，有事？
我气苦。走到她旁边把她拽了起来。
她一声不吭地看着我，我绝望地把她用力搂在怀里。
她一动不动。过了好久，我松开她。
我看到她脸上的柔情瞬间消失。又恢复了冷冷的脸色问我，够了吗？
她激怒了我，我用力拉起她就往外拽，跟我走。她挣扎，我又把她抱住死命吻她。
她挣扎不脱，渐渐地她不再挣扎，用鼻息叹息着回应我。
秦姐。
嗯。
爱我。
不。
然后我继续吻她。
秦姐。
嗯。
爱我。
唉。她叹息着推开我。等我，我收拾下东西。
她带我回到她的家里。我们从进屋就开始纠缠在一起，没有开灯，一切都在黑暗中发生，在黑暗中进行，在黑暗中结束。
她象猫咪一样蜷在我怀里。我幸福得简直要死掉了。
秦姐。
嗯。
你爱我的，是不是？
她没有回答我，起身将所有的灯都打开。
不到100平方的小公寓装修得美轮美奂。小到烟灰缸和脚垫都讲究得很。秦姐穿着宽大的印度袍子，去厨房煮咖啡给我。
仅仅一个咖啡炉，就足够我半年的薪水了。我终于明白她带我到她家里来是什么意思了。
我在他身后拥着她。秦姐，我知道我不是有钱人，但是我有爱，很多很多的爱，秦姐，嫁给我吧，我们在一起。
离我远点。为你好。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美好，我会让你失望。
我回想着刚才的欢愉，不明白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容易就变得如此冷静。
如果你不喜欢我，你不会接纳我对不对？
她打断我。你不会天真到认为我是处女吧，和男人睡过了就哭喊着要男人负责？
我气结。
不错。我喜欢你。但那和你说的在一起是两回事。我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或者说，你根本不了解我。
因了解而结合的夫妻就一定白头到老吗？
她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她拿出一包粉末，洒在一支香烟的烟丝里，然后点燃。
看着她享受的神情，我雷击一般，恍然大悟。心思一下子落入谷底。
我冲过去抢下她的香烟，用力揉碎，扔进洗手间的水池里，放水冲走。
她懒洋洋的神情让我心碎。我抱住她流泪了。
秦姐，跟我走，换一种生活方式。
不，我不能。我没有这个就没有足够的精力来完成工作。没有工作我就无法享受我目前所有的生活……
为什么一定要如此奢靡？象我这样，不也一样生活得很好？
听我说完。你不会单纯到认为我靠我自己的薪水就能让我自己这么优越地活着吧。外边人对我的议论你没听到过？
不，我不听，我也不信。
傻孩子，看来，你倒是真的爱我呢。你二十七岁是吧，我比你大五岁。二十三岁那年我大学毕业开始，被一个有钱人养起来。将近十年里，我没有了家人，没有了朋友。除了工作，就是那个男人。他给我最好的享受，仍然怕我离开他，于是，又加上了那东西。他做对了，我现在已经无法离开他。我就象那个需要吸食人心才能维持生命的画皮一样，没有这东西，我就会魂飞魄散！
我浑身冰冷。他在哪儿？我要杀了他！我吼叫。
哈哈哈哈。她大笑。杀了他？你见都没可能见到他。就连我，都一样不知道他在哪儿知道吗？我不知道全世界象我这样的嫔妃他有多少，我只知道，每年我只需要付出不过一周时间的假期，就可以得到我所需要的一切。我为什么要放弃？我怎么舍得呢？
我浑身冰冷。
她主动过来亲近我，我错了，我不应该招惹你，我喜欢你，我情不自禁……
有一种激情是带着死亡的气息的，在很久以后，我每次回想起这一夜的激情，都会联想到死亡。那一夜，我们不停地做爱，直到天明。
接下来，我病了。发烧，整整一周时间，一直是小齐在陪我。
过后妈妈趁小齐不在我身边的时候问我，秦姐是谁？你一直在喊的名字。小齐一听你说胡话就掉眼泪。你怎么也让我操这份心呢？小齐……
小齐回来了，妈妈赶紧闭嘴。
接下来的日子，我如常上班，生病休假期间，小齐的爸爸把我从宣传部调到了纪检委。等我再上班的时候，就到纪检委报道了。
我知道我欠小齐的一辈子都还不清了。她从来不在我面前提起我们之间曾经的龌龊，就象从来没发生过一样。我也感激她，是她的宽容救了我。为此，我决定以身相许，一生不离不弃。
听宣传部接任我工作的哥们告诉我，帮我们做策划那家公司的秦姐，把方案做好以后就辞职了。听说，移民去了加拿大。
一切都过去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我甚至怀疑那些故事是不是真的在我生命里曾经发生过。我不敢问小齐，也没有可能找别的人求证。直到有一天我陪着大腹便便的小齐逛商场买香水的时候，小齐说，我想换这个牌子的香水，叫香奈儿5号，你闻闻，喜欢不喜欢？
那已经渗入骨髓的味道一下子唤起了我所有的记忆。我脸色惨白地冲小齐摇了摇手，拖着她转身离去。
作者简介:人鱼，女，机关工作。有数篇杂文小说散见于《读者》原创版、《百花园》、《都市小说》、《鸭绿江》、《莫愁》、《女人坊》等杂志。为文态度相当不端正，只当是游戏或者打牌。感受：创作就象造谣，无中生有，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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