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的最后五十年》1.6府兵制与关陇集团政治的奠定
第一章 关陇传奇——北周奠基人宇文泰的奋斗史
6府兵制与关陇集团政治的奠定
宇文泰所要实行的这套周礼改革,主要涉及两个方面;一是恢复六官制度,即天官(大冢宰)、地官(大司徒)、春官(大宗伯)、夏官(大司马)、秋官(大司寇)、冬官(大司空),以天官(大冢宰)为总;二是恢复六军制度,建立府兵。
第一项,主要是拉拢关陇地区的汉族豪强,让汉族士大夫看到,我们虽然是鲜卑人,但我们所要建立的是礼乐文明的国家,代表了汉文化的正统。
更为重要也更具深远影响的是第二个方面,即府兵制。
可以说,整个宇文泰时代乃至后来的北周时期,在所有的改革中,对后世影响最深远的,都莫过于这一条——府兵制的创建。
公元543年,西魏大统九年,也就是邙山之战后,宇文泰以西魏皇帝元宝炬的名义发布诏令——“广募关陇豪右,以增军旅”。
这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刻,这道诏令的发布意味着,府兵制就此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这里的所谓的“关陇豪右”,指的就是汉族兵员,分两类:
一类是乡兵,即附属于汉族地主庄园的民间武装力量;
另一类是有地的农民,家底相对殷实,赤贫的农民不算在内。
北朝长期以来,都流行“鲜卑为兵,汉人务农”的制度,因为军人社会地位高,所以只允许鲜卑族当兵,农民地位低,只让汉人去耕种。
而府兵制出台之后,彻底改变了这一局面,只要是“有才力者”都可以当兵,直接从根本上扩大了兵源。
府兵也有很多优待政策,比如免除租调,免除赋税,免除徭役,更重要的是可以平时在家务农,有战事的时候,再参军入伍,十分灵活方便。
因此,历代评价府兵制,它最大的好处就是寓兵于农、兵农合一,也是它最显著的特点。
对府兵来说,农忙时节耕种,农闲时节练兵,而且不需要缴纳赋税,在父老乡亲面前还倍儿有面子,简直不要太滋润。而对国家而言,农事战事两不误,农业生产和军事动员两不误,既扩充了兵源,又提高了士兵的积极性。
如果说府兵制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一定门槛。
由于府兵参战所需要兵器、马匹等全部装备,都需要自己准备,就连往返路费都是自费的,因此府兵普遍家地比较殷实,都是有一定产业的自耕农、半自耕农或者小地主。
《木兰辞》中描述花木兰从军时,“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所描述的就是府兵制早期的真实历史。
有人或许会说,士兵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参军,国家却连一身装备都不给发,这还能有人为国家卖命?
的确,表面上看确实蹊跷,但是如果你仔细回顾一下前面说到的这些对府兵的好处,以及战后国家会给士兵按军功授予田地,你可能就会明白了。
“耕者有其田”,这是两千年来中国农民梦寐以求的梦想,农民获得了土地也就获得了生命,可以说,土地是古代封建社会的第一资源。
因此,这其实是一个权利和义务相权衡的问题,给你多大的权利,你就应该承担多大的义务,权利和义务不可分割。
当然,府兵制的推行和当时的社会大背景也密切相关。自西晋永嘉之乱以来,大量农民流离失所,人民苦于战乱,人口锐减,赤地千里。
很多土地都成为了无主之地,最后收归国有,而种地的农民却很少,于是,从北魏孝文帝时代开始,中国诞生了一种新的土地制度——均田制。
府兵制这一制度得以推行,就和均田制密不可分,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我们不妨把目光转移到后来的唐朝看看。
府兵制到了唐朝时代,就开始弊端丛生,而到了唐玄宗时代,府兵制最终被新的募兵制所取代。
究其原因,就在于府兵制的经济基础是均田制,而土地就那么多,人口却越来越多,土地分了上百年之后,土地越来越吃紧,到了无地可分的地步,均田制最终只能瓦解。农民无地可分,所能获得的权益也锐减,还要自备装备参军打仗,这个算盘谁都算得明白——根本不值。
北朝能够推行均田制,是因为历经百年动乱之后,民生凋敝,地广人稀,而进入隋唐之后,迎来了盛世,人口滋生,均田制就没办法再搞了,均田制的崩溃直接导致了府兵制的瓦解。
而唐玄宗时代之后所实行的新的募兵制,所招募的一律是职业兵,全部费用由国家承担。
因此,均田制和府兵制就是一孪生兄弟,二者缺一不可,而且只适应于特定历史环境之下。
后来唐朝、宋朝一度有人想恢复府兵,然而府兵制的基础均田制已然不可能再恢复,府兵制只能成为一些文人的空想。
我们继续说回到宇文泰时代。
宇文泰在草创府兵制时,其核心是六军制,这也是《周礼》中的军制,是恢复周礼的一项重要内容。宇文泰在六军的基础上加以改造,最终形成了八柱国体系。
西魏府兵制的顶端就是八柱国、十二大将军,这也是整个西魏王朝军政高层。
八柱国:宇文泰、元欣(皇室)、李虎(李渊祖父)、李弼(李密曾祖父)、于瑾、赵贵、独孤信、侯莫陈崇。
十二大将军:元育、元赞、元廓、达奚武、侯莫陈顺、宇文导、宇文贵、李远、豆卢宁、贺兰祥、杨忠(杨坚父亲)、王雄。
鲜卑族曾经设立了鲜卑八部来管理自己的国家,每一部都设立有一个“八部大人”,由“八部大人”来统领各部族。而宇文泰所创建的八柱国,无疑就是照搬的这一鲜卑旧俗。
在这八个柱国中,宇文泰的地位是超脱于这个组织结构的,因为宇文泰是实际上的国家首脑。
还有一位柱国,是皇室元欣,当时就连西魏皇帝都只是个摆设,这个皇室就更是个摆设了,所以也只是挂个虚名。这样的话,实际的柱国只有六个人,也就是六柱国,每个柱国统领一军,这就是六军。
而在每个柱国之下,又设立了两个大将军,合起来就是十二大将军,一个大将军之下,又设立了两个开府,合起来就是二十四开府,二十四开府各领一军,组成二十四军。很明显,这是一个以2为倍数的等比数列,一个很简单的乘法运算。
这就形成了一个金字塔的结构,金字塔从上向下依次是:皇帝、宇文泰、八柱国、十二大将军、二十四开府。
而这个金字塔结构,本质上是一套自上而下的军事组织结构,自上而下有严密的统属关系。
其中,八柱国是仅次于宇文泰最富声望的人物,他们原本是军事统帅,只负责打仗,被设立为柱国之后,就上升为了政治贵族。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是出将入相的,既参与军事,又参与政治。威望军功以及地位稍次一点的,便是这十二大将军,杨坚的父亲杨忠就是这十二大将军之一,同样也有特殊的政治地位。
从横向的角度来看,这一措施不仅满足了各个将领的政治野心,同时又把将军的军权予以分割,又可以彼此相互牵制,一箭三雕。如同把一块蛋糕,平均切六份,分别赐给六个柱国,每个人不多不少,都有份。
从纵向的角度来看,这严密的上下级统属关系,很多都是靠血缘和联姻组织在一起的,不仅是上下级,而且还是亲属,是捆绑在一起的,所带来的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样,宇文泰不仅可以最大程度的掌握最高军事权力,达到政治军事上的集权,同时可以大限度的发挥各级将领们的主观能动性,让他们在战场上燃起建功的欲望。同时还配备了一些辅助鼓励措施,诸如赐姓、改郡望、分田。
宇文泰为了安抚高层鲜卑将领,以及解决军队内部的民族矛盾,于是便推行起一套“鲜卑化运动”。
最主要的变革就是改姓。
很多鲜卑族人在北魏时期改了汉姓,宇文泰规定,全部恢复鲜卑族姓,就连皇帝本人,也从“元”姓改回了“拓跋”姓。
而那些汉人,全部改为鲜卑姓,比如李渊的爷爷李虎,就改姓“大野”,杨坚的父亲杨忠,改姓“普六茹”。因此,在当时,杨忠其实是“普六茹忠”,李虎其实是“大野虎”。(后文说到相关历史人物,按本姓做介绍,不再另作说明。)
或许有人会说,这不是在开历史的倒车吗?这不是逆历史潮流而动吗?实际上,这只是宇文泰在故弄玄虚,鲜卑化只是军事改革的外衣,本质上仍是以汉化为主的。
如此一来,军队内部就更能拧成一股绳了,既满足了鲜卑将领的需求,又化解了军队内部的胡汉矛盾。我们不得不佩服宇文泰的高明的政治智慧。
著名国学大师钱穆先生在《国史大纲》中讲到宇文泰的府兵制时,最后一句说“将来中国全盛时期之再临,即奠基于此。”这里的“全盛时期”所指就是隋唐。由此,府兵制的历史重要性可见一斑。
而由八柱国体系所确立的这一军事贵族集团,近代学界将其称之为“关陇贵族集团”,隋唐两代帝王以及无数王侯将相,都来源于此。
当然,这一系列的政治军事改革,也绝不是宇文泰一人所能完成的,我们也必须记住苏绰和卢辩这两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