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29（下）.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 开普饭

世家派（下）

——节选自《吴式太极·南湖传习录》马长勋口述，王子鹏整理

在武术界，刘老师从来不曾吹捧自己贬低别人，更不去评论别的门派高低，功夫大但手底下有分寸。

刘老师朋友多，跟孙枫秋等人都推手。哈哈一乐，谈笑风生。没有沉着脸怎么地，要那样也就没人去了。王荣堂的散手多好啊，可是一推上手，他就出去了。人家说，嘿，这手好。没有“掰扯”的。网上有传说刘老师给某人带信让他们来比武之类的，根本不可能有这事。刘老师绝对做不出这种事来。他一向都是尊重其他拳种，不会看着这个不行那个不行的。

吴式拳这一门里，就不让惹事，从一学拳，就告诉他不许说人家不好，哪个拳种都有优点。比如我们去杨禹廷先生那里，说起话来，杨先生态度更好，问起别的拳种，说某某拳不怎么样的时候，他就说，“我没研究过这个东西”，就岔开了。到王家也是这样，对我们说跟生人一般不要推这个东西，要提高技艺，不要惹是生非。

【刘晚苍老师在北海公园】

在旧社会如果有人教拳的时候打了别的门派的人了，对方就有人来定日子比武，互相约人，这时候就得有人说和，是非很多。但你看哪有吴式拳里头惹事的？不灌输这个。要灌输就说，咱不行，别惹事。关着门练就行了。所以说，有人说吴式拳没有什么光荣的历史，不能打。其实不是不能，而是不为。（微信公众号：潜真堂）

这跟传承有关系。全佑其人本身就老实，出身是给王爷挎刀的，一个护兵。吴鉴泉先生又是好脾气，王茂斋是买卖人，郭芬是大学毕业生。刘老师也有文化，四书的底子很深。

刘老师教拳，只求耕耘，不求收获。他老人家常说，别指望人家对你怎么样。你练拳也一样，你就好好练，这对我身体这么着那么着，别提那个，功夫到了，那才对你有帮助呢。你都不练，你还打算对自己有帮助，那怎么可能呢？

有些生活上的琐事，我们都跟刘老师“嘚啵”，比如家庭啊，工作啊，他都是压下，劝你。所以跟着刘老师受教育可不少，不是光学武。跟他学了不少为人之道。

有一阵子，我在西公街住的时候，我家属整天带着孩子上老师家去，给人添麻烦。我家属说，咱老麻烦人家，过节了发点心票，你买点点心给人家送去。5口人2斤半点心票，我买了给老师拿去。刘老师说什么也不收，说现在困难时期，大人知道困难，孩子知道吗？你爱人成天带着孩子从我这过，我吃你的点心我吃的下去吗？你拿走……这些事，想起来都让人热泪盈眶。

还有一次，也是60年代初期，刘老师体型魁梧，每月定量也只有22斤，眼看着越来越瘦。我们心疼老师，说咱们先把拳撂一撂吧，刘老师说这不行，有困难克服一下吧。（微信公众号：潜真堂）

我们一起练拳的有个叫邢宝仁的，他跟我说，你看刘老师这么辛苦，咱们请老师吃顿饱饭吧。刘老师的性格，我们知道明说了，他肯定不去。我们俩就说约他到北海公园去玩。刘老师边走边看，看见练拳的就告诉我们这是什么拳，有什么特点……这样一直到了中午，我们有意走到仿膳门口。我们说，都这个点了，咱们进去吃个饭吧。说着，我们俩驾着刘老师胳膊就往里走。刘老师一抖，就把我们俩都抖出去了，然后头也不回，往外就走。我们赶紧追，说刘老师咱们吃顿饭吧……刘老师说，你们挣多少钱啊？这是咱们进的地方吗？要吃你们吃去！我们一看刘老师是真生气了，只好回来了。

我说不能因为这事让老爷子生气啊，邢宝仁说刘老师爱听戏，我们就在圆恩寺买了几张戏票，二爷、三爷一起，我们陪着。那场戏我记得是裘盛戎的《铡美案》，李多奎的《望儿楼》等。我们买好票找到刘老师说，票都买了，没法退了，一起去听戏吧。听完了，刘老师说，你们愿意学拳，我绝不保守，但是这种事咱们下不为例。

说起来大家可能都不信，我认识刘老师40年，只请老师听过这一次戏，除此之外，刘老师没吃过我一顿饭，没喝过我一口茶一口酒。有一回我们几个师兄弟商量着给老师做寿，把这个意思给老师一说，刘老师说做寿谁拿钱呢，你们拿钱我不忍，我自己拿钱我拿不起，我要拿得起我请你们，让我吃徒弟我不干……

能让我碰到刘老师，真是三生有幸。

刘老师和我、赵德奉、赵兴昆在体委的安排下，好像是在文化宫，接待一次外国使团，每个人有20块钱的劳务费。事后我去刘老师家串门，刘老师就把这钱拿出来说，这是上次接待外国使团的劳务费，你带回去。我说我整天在您家麻烦您，这钱就给您卖点茶叶吧。刘老师说，这不行，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我有一份我已经拿了，他们拿了，你也拿走。我死乞白赖不要，刘老师不高兴了。我只好说，好吧，我拿了。走的时候，我趁老师没注意，把钱塞到电视下面了。时隔半年，过年的时候我去给老师拜年，刘老师打开柜子，拿出一个信封，说，这钱是你搁的不是，塞电视底下了？你带回去，你不要坏我的名誉啊……我只是想孝敬一下老人家，没想到老人家把这个问题看得这么严重。

可是，我们要是去刘老师家，赶上什么好吃的，刘老师就给我们吃什么。我在刘老师家就吃过傅作义将军送的大桃和大苹果，不知道什么品种，市面上见不到，很少，刘老师就分给我们尝尝。有一回，我们赶上一个稀罕物儿，是半个“长生果”。长的像个橘子，据说很稀少，人家首长就给刘老师送了半个，据说首长也就两三个。那一次是我和赵德奉去看望老师，刘老师说你们可真会来，于是就给我们看这个东西。老师就把这半个“长生果”掰了两瓣给我们沏茶喝。沏出茶来是金黄色，有点甜，有香味，我们算是开了眼了。

【刘晚苍先生书画作品】

刘老师在地坛教拳，几十年如一日，不收费也不收礼。老先生在这方面有8个字“来者不拒，去者不留”。只要来学，他都教，你去学别的，也决不强求。在个人方面，他的信条是“只求耕耘，莫问收成”，他对我们的要求也是这样。他教的人很多很多，附近很多工厂，比如三机床、兴平机械厂【日本时期叫北支兵工厂】、机床研究所等等。工人比较多，教的人很多。因为教的人多，记不住名字，为了好记，就用他工作或者来的地方加上姓氏，叫着方便，也好记。比如石匠高、架子王、汽车张、铁道马、天津陈……其实，教的还有文化部的、林业部的干部等等。刘老师没有门户之见，只要来学，他就认真教，像孙德善、刘敬儒等人，他们都有别的老师，不管是谁，刘老师都一体对待。

那时候来地坛一起玩的名家也很多，到礼拜天，来推手的四、五十个，光小伙子就有二、三十，那时候你看自行车黑压压一片。刘老师是挨着过，有说有笑，有多少推多少。有时候能从早上折腾到下午一点。教人也热情，不保守。

刘老师不收费，但是刘老师生活也不富裕，过去是开粮店。这个行当解放以后收的最早，然后就只好打工，什么活都干过，包括喂过奶羊。等孩子们都大了，就在家看孙子。

后来岁数大了，刘老师义务教拳的场地就从地坛移到了北海北门里头。换地方，主要了为了一些老同志学拳、交流方便。（微信公众号：潜真堂）

上世纪80年代后期的时候，刘老师还曾赴山东传艺。山东龙口有个渔民叫王云龙，家里人口多，为了生活在北京打工的时候，听到刘老师的功力如何如何，到刘老师家寻访学习，刘老师毫无保留地传授。王云龙回到龙口以后，邀请刘老师前去传艺，奠定了基础。刘老师去世以后，也请我去过。现在这一支发展的很好，成立了当地的太极协会。王云龙功夫不错，得到了刘老师的真传，而且很有组织能力，把各式太极拳都能团结起来。

刘老师给我们留下一本书，《太极拳架与推手》，这是刘晚苍老师和刘石樵先生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当年，刘老师这本书脱稿半年，在北京找出版社、体委，8年都没出来，有关部门多少次讨论，就是不能通过。那时候民间武术家想为国家做点贡献都很难。后来是刘石樵先生在上海费了好大劲，脱离开武术界，最后在上海教育出版社才出来。这本书朴实无华，直截了当，那真是刘老师练拳一生的心得体会。所以书出来一直获得广泛好评，一版再版，销量很大。

但是这本书也有遗憾。当年为了出书，给刘老师照像的时候，上海的记者来的很突然，时间很紧，说得赶紧拍，拍完了赶火车回去。刘老师一点也没有准备，衣服和鞋都没换，找个地方就这么匆匆忙忙拍了。

【《太极拳架与推手》书中的配图】

刘老师把出书这件事看得很重，这么大的事却这么仓促，刘老师心里也不高兴。这情绪从照片上就能看出来，加上记者也不懂太极拳，老先生心里不痛快，动作可能就有走形的时候，记者就把无意中抓拍到的瞬间走形的动作，被编辑当做了正确的动作。这一点给后人留下很不好的影响，应该更正。比如转身蹬脚，刘老师可能身子有点歪，结果出版社出书的时候没有纠正，要真这么练，就不对了（如图）。但是无论如何，还是应该感谢这位记者，没有人家，老人家连这套拳照也没有。

刘老师从来不说别人不好。老爷子看到这本书，只是说“不理想”。

附：近期文章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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