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 空巢老人
邻居老秦是这条街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修理匠，开了间杂货铺 ：修鞋、修伞、补锅，手艺不错，生意挺好。他是入驻竹园较早的四川人，有人叫他“川耗子”，亦因他身材矮小，酷似《水浒传》里卖烧饼的武大郎，有人背地里赐了他“大郎”的雅号，他总是咧嘴一笑，不与人计较。三年前，患脑梗的老伴走了，儿子在外省某市医院上班，老秦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寡老人。
每天天刚放亮，整条街便飘荡着老秦唱机里传出的歌声，有现代欢快版的，也有70、80年代的老歌，经常从早上唱到店铺打烊，百听不厌，伴随着他敲敲打打补锅哐哐当当，修鞋刷刷的机器声，老秦度过了日复一日的孤独寂聊时光。
老秦嗜酒，高兴了喝上两杯，遇到朋友推杯把盏，一喝一个醉，面红耳赤，额头青筋暴突，目光浑浊，走路跌跌撞撞，磕碰挂彩是常有的事。蓦见他眼脸紫青，贴个创可贴或包裹的纱布，好心的顾客见怪不怪的打趣 ：“秦师傅，大热的天，你把自己装扮成这副模样，不知热啊，又是喝酒惹的祸吧，小酌怡情，大酌伤身，这样下去会没命的，街北头前天挂了（死了）个五十多岁的，酒精中毒，如今这世道好啊，保重身体多看看这太平盛世”。老秦无可奈何的自嘲 : 酒真是好东西啊，甜蜜蜜的，不知不觉没收住就醉了，你说得对头，又继续埋头干活。
见过最严重的一次，老秦喝高了，走路直打趔趄，在公路上上演“鲤鱼打挺”的精彩表演，头破血流不止，旁观者不敢近前，生怕好心办了坏事，惹了不必要的麻烦，有人拨打了120，救护车开道，躺在担架里的老秦血肉模糊，似一具死尸般安安静静的睡着，让人心里发怵，捏了把汗，这次真挂了(死了)，哎！有个亲戚把老秦背上小二楼一走了之，把店铺门咔嚓上了锁。躺了一天的老秦依然没有一点动静，隔别邻居私下里议论纷纷，造孽呀，真死硬了没人管，可怜啊，这就是空巢老人的悲哀！
老秦躺了一天一夜，迷迷糊糊中一直在梦里游荡，口干舌燥，看到清凉的泉水，恨不能扑上去喝个饱，洗个痛快澡，可明明近在眼前，愣是够不着，喝不到。正气馁时只见老伴给他端来一碗水，笑着说：“老秦，你渴了吧，快喝水”，老秦接过碗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真舒服啊！
待酒醒了，老秦从奄奄一息中醒来，第一个感觉是钻心的痛，额头凸起一座山包，左眼青肿眯成一条缝，空气中静得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屋内空旷寂静，四面白墙渗着惨白的光，老伴的遗照端端正正的挂在墙上，正朝着他微笑，原来是黄粱一梦。老秦唏嘘短叹，被无尽的孤独和绝望包裹，世人只知我疯癫，不知我为何疯癫，老秦作了个重大决定，戒酒。
眼看快过年了，家家户户忙着备办年货，老秦心里细数着儿子放年假回家团聚的日子，没想到临近了接到儿子电话说来不了，单位安排值班，老秦炙热的期盼被浇了一瓢凉水，眼神黯淡了下去，自言自语道 ：咱父子俩见个面这么难哪，也罢，年轻人应以事业为重，不该被我这个糟老头子拖累了。
老祁是我原单位的一位老同事，说他老吧，我刚参加工作时他已有十多年的工龄了，年轻时高大帅气，拉得一手好琴，夫妻俩琴瑟和鸣，夫唱妇随，是许多家庭羡慕的典范。正所谓人有祸福旦夕，月有阴晴圆缺，孩子刚上小学时夫妻俩离婚了，是妻子执意要离的，老祁成了上有老娘下有孩子少见的三代同堂。
离婚后的老祁既要上班又要照顾孩子，当爹又当妈，好在有老娘搭手帮忙，每天下班可以吃到热气腾腾的饭菜，唯一不习惯的是饭桌上少了那个最熟悉不过的身影。
老祁常常被蚀骨的寂寞包围，特别是夜深人静时，猩红的指烟在指尖忽明忽灭，心事似烟头掉落了一地，缘聚，缘散，对妻子离婚的决绝，无恨，无怨；思念，回忆占据了慢慢长夜，情，是一杯毒酒，饮过便身不由己，老祁性格渐渐变得郁郁寡欢。
单亲家庭的孩子特别懂事，上进，家里朴素的墙面贴满了儿子鲜红的奖状，小学，初中，高中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高考那年，儿子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清华大学，邻居街坊都替老祁高兴，调侃儿子延续了老祁聪明的基因，整个小镇炸开了锅，喜讯频传，也算是小镇的荣耀啊！被岁月蹉跎略显沧桑的老祁脸上挂满了笑容，缺了两颗门牙的奶奶舒展皱巴巴的笑面 : “我的功劳也不小呢，我每天向祖宗烧高香磕头祈祷，保佑我的孙子有个大好前程，我的诚心灵验了，我已无挂念，心满意足啦”，一家三代人沉浸在幸福的喜悦中。
光阴荏苒，白驹过隙，儿子大学毕业留在了北京工作，老祁和老娘相依为命，老祁领到了退休金，步入了老年人的行列，前尘往事宛若过眼云烟，世人都难逃自然循环规律，挽留不住至亲的离别，老娘在一个冬月里离他而去，老祁成了孤家寡人。
老祁患上了轻度郁抑，在空无一人的家里面壁发呆，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偶遇老祁眼神空洞，目光呆滞，东南西北不知该往那里去，待慢慢回过神来，也会跟熟人打招呼寒喧几句。
冬季的早晨冷风拂面，6一 一7点是学生上学的黄金时间，一束束车灯划破了清晨的宁静，在拥挤的公路上，电动车，摩托车来回穿梭，突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在车流中窜来窜去，黑皮鞋，黑色毛呢长衫，戴个黑口罩，令人浮想联翩——哪里来的武侠剧中的侠客？有人嘀咕 ：真会挑地方锻炼，那么多人行大道不去，偏来凑热闹，有病啊！车灯划过那双呆板的眼，我诧异哑言，真的是老祁！莫名的伤感裹挟着冷冽灌进我的肌肤，我打了个冷颤，车缓缓向前驶去。
生老病死是规律，人会变老是自然，搭乘岁月的车，坐上光阴的船，望着长大的孩子，回味曾经的流年，咀嚼着人生的苦辣酸甜，不免感叹自己老了。在衰老面前，有人笑对沧桑，心情大好，顺其自然，有人长吁短叹，心忧人烦，不顺其自然，其实，老是一种成熟，老是一种境界，老是一种醒悟。
父母曾是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为整个家庭遮风挡雨，为社会奉献，为家庭奉献。尊老爱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爱老，敬老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儿女长大总要离开父母，为自己的理想去奋斗，去实现人生价值，工作之余给家里打个电话，记挂一下父母是否康健，逢年过节尽量抽空回家陪伴双亲，不要留下“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
作者：杨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