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原创•《我的祖母》(中篇散文连载十)作者 吴位琼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祖母和所有坚韧勤劳朴实厚道善良的中国女人!
我的祖母
作者 吴位琼
祖母是一个菩萨心肠的人,她对人的好没有半点故作虚伪和防范意识。她这种好心肠,常常是以损己为代价而成全别人的。
那个时候,尽管我们生活捉襟见肘,但在房子后面却有一个祖辈留下的花园(或者叫菜园。我们那条街每户人家后面都有这样的园子)。我们那个花园四周曾经用冬青树作篱笆,里面种有柏树、栀子花树、梧桐树,间或点种些蓖麻、茄子、南瓜等。花园门两旁,并排栽着桃树和梧桐树。每到春来,满树的桃花繁盛如红色的云海,一阵阵浓香缭绕在房前屋后。到了夏末秋初,梧桐果子成熟后一粒粒掉在地上,我们每天都能拾到一大瓢。然后将这果子用盐炒熟,吃起来比碗豆花生还要香。年复一年,桃树越长越大,梧桐树越长越高,有一次还从远处飞来了长尾锦鸡栖息在树上。那是我童年的摇篮,梦想的天堂。却不料一夜之间面目全非。
我家左边的邻居,当年因为一把火,他们在别处的家被烧了个精光。无奈之下求助于我的祖母,表示只是暂时挨着我们家房子左边搭一个棚,待寻找到合适位置后马上就搬走。我祖母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两家人好的象一家人似的。谁知他们不仅没搬走,而且将他们家女婿在乡下分的地主房子拆了,搬进城在我家后花园上做起了房子。只留下一米左右的人行道供我们去更远处河边上公厕。
那时我还小,看见别人拿着镰刀象割韮菜一样割走我们家花园篱笆,看见一大帮人吆喝着起屋做房,我甚至不明白那些人究竟在干什么。许多年后整条街重新规划改造,青石板路改成了宽阔的水泥路,街坊邻居都在自己原来的地址上起高楼利用门面做生意赚钱。大家都要我祖母不搬走,横在中间谁也不想占便宜。我的祖母最后还是听从了我父亲的劝说,让出了我们那个最繁华地段的黄金宝地,支持我父亲带头搬迁到了郊外的新居民点。祖母说:让人非我弱,我说我不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果子孙强过我,又要家当做什么?如果子孙不如我,又要家当做什么?
时至今日,我才深深地理解了我的祖母。理解了她常常因善良引起的事与愿违,引起的别人的以恶报恩以怨报德。
是的,相比起我的祖母来,一般人都难做到有她那么宽厚的修养。哪怕我们后来已经搬至郊外的新居民区很久了,每次路过过去那条街,路过我们曾经住过的那个旧址,我和母亲都要刻意地背过脸去。生怕见景伤情,触动心中隐隐作痛的记忆。我们那个旧屋子的西北角,如今正是潜江的好吃佬一条街。在武汉十几年了,只要回潜江,我总要去那里寻一碗豆丝面或者焌米茶吃,顺便再抬眼望一望我们昔日的故居旧址。说来说去,我终究还是忘不了自己的出生地,忘不了自己的根之所在。尽管物是人非,尽管所有的往昔都只如红尘一梦。尽管我深深的知道,其实这人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注定不会是永远属于谁的。其实真正的根,只可能扎于我们自己内心深处,而不可能扎于其它什么地方。
其实我的父亲和我两个弟弟,早已不记得那些从前的恩怨了。有时候遇见过去的老邻居,也还象从前一样亲热,该叙旧的叙旧该帮忙的帮忙。我也十分珍视过去小伙伴之间的情谊,相逢一笑泯恩仇,不计前嫌话桑麻。我性格综合了祖母和父母的特点,有时也象祖母那样善良隐忍,象父亲那样宽容豁达,象母亲那样重情重义。但更多的时候, 我的善良和宽容是有底线的。我倾向于利己不损人。倾向于不看现象只看本质,不问过程只问结果。
当年还在我曾祖父的时候,就已经在潜江有一片基业了。后来在我祖父经手时,日本人烧杀抢掠,毁了大半个潜江城,其中就有我们吴家的大半个资产,我们家生意从此开始萎缩。我祖父是少爷出生,根本不知赚钱的艰难。常常挥金如土,出手阔绰。他身边的人都看不来他那种作派,因此常常苦口婆心规劝。别人说他都不听,唯一听得进管账先生的话。
说起管账先生,也是我祖父的家乡人,祠堂挨祠堂从咸宁那边过来的。人忠厚老实,又肯吃苦又有内才,因此成了祖父的得力助手,他们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管账先生有一儿一女俩个孩子,我祖父祖母视之如己出。直到后来我祖父与管账先生相继去世,我祖母和管账先生的老婆依然亲如姐妹,两家的孩子也依然亲如姐弟。我称管账先生老婆为大奶奶,称她的俩个孩子为姑妈和伯爷。
在我们最最艰难的日子里,伯爷一家给予过我们家太多太多的照顾。那时都用煤油灯,火灾频发。有一次我们邻近的一户人家失火,火光噼噼啪啪冲到了半空中,街坊们都忙着下门搬东西,准备避难。由于我父亲在乡下工作,家里没有主心骨,老老少少一时乱了方寸慌着一团。正在一筹莫展之际,是我伯爷老远跑来一声不吭就帮我们家下起了门板。一直忙活到半夜火灾平息,将我们安顿好后才回家去。第二天上班前又急匆匆背了袋米往我们桌子上一放,来不及说半句话就走了。那个时候吃饭都是按人头凭票供给的,伯爷送来的米是从他自己和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们牙齿缝中省下来的,可谓是雪中送炭。
我祖母和我母亲平日念叨最多的,一个是我母亲的叔伯兄弟我的舅舅,一个就是我伯爷一家了。他们都曾不遗余力给过我们肝胆相照同舟共济患难与共的帮助。听大人们说,我小时睡的摇窝,就是我舅舅头顶肩扛送来的,那个摇窝我和弟弟以及我们的孩子们都曾睡过。而我后来出嫁穿的嫁衣,就是我有裁缝手艺的伯爷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那些恩情深深铭记于我心中,永远不会忘记。
那时伯爷他们家住城南,我大奶奶几乎每天都要到城东找我奶奶聊天。也不知两个老太太哪来的那么多话,每天不断重复地聊她们那些陈年旧事,聊她们早已不在人世的丈夫,聊她们的家人和她们共同的朋友。每当她们你一句我一句聊天时,我就端个小板凳坐在一旁睁大眼睛听。她们的那些体己话,完全不象有些人的无话找话,完全就是不吐不快的样子。有时越说越悲伤,有时越说越兴奋。有时说着说着就擦眼抹泪,有时说着说着就放肆地呵呵笑个不停。我甚至想,她们这种亲密关系,满大街乃至全世界只怕都是少有的了。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其实我的祖母是个相当有亲和力的人。愿意和她聊天的不仅仅是我大奶奶,愿意和她聊天的几乎包括我们整条街的男女老少。自然包括左边占了我们地基的秦家小脚大妈,包括被我祖父祖母帮忙娶进门的两个吴家媳妇一一右边的邻居大妈和同屋的伯妈。甚至包括我学生时代的闺蜜同学以及后来的同事朋友。人们都敬重和爱戴我的祖母,都容易被她吸引,愿意向她靠近。这个双目失明的女人,她所有的好就宛如一株宅心仁厚的君子兰,透着一种贵金属的沉静和光芒。
在我所有的亲人中,我最愿意坦露心迹的是祖母。无论我是否理亏或理赢,无论是沮丧还是得意,唯有她能够完整地倾听我的诉说,唯有她能够设身处地为我着想为我开导,唯有她能推心置腹引我走出心灵困境,如沐春风般心情舒畅地看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引领我像凤凰涅槃重生,踏实而从容地面对一切。我常常为自已能有这样一位良师益友的好祖母感到庆幸。她让我懂得了人生不仅仅需要进一步,有时还需要退一步。她让我懂得了感恩和得饶人处且饶人。她是我心中菩萨的化身!
说出来很多人也许不信,我祖母在临终最记挂的,不是我父母和我们姐弟,而是我大奶奶的女儿,那个被我叫着姑妈的人。当时我们家条件早已好转,每次众人给祖母一些零用钱,她都攒着。直到她九十三岁去世时,大家都以为那些钱要给我母亲或者我们三姐弟的,不料她却叫着我那姑妈的名字,说是姑妈最遭孽,要将钱给她用。为此我母亲还生气了,说自己养老送终,居然不如孩子姑妈的情份。我连忙替祖母解释:奶奶明知您不缺钱花,奶奶这是怜惜姑妈无依无靠是个孤寡之人,怕她缺钱花呢。
说起我那姑妈也是命苦之人,年轻嫁给乡下一户人家,一生无儿无女。后来她们夫妻老了,做不了农活便进城做点小买卖。她的亲弟弟我伯爷孩子众多家大口阔,没有地方给她住。那时,住在我们家的本家伯爷一家人早已在别处分得公房搬家了。我祖母于是吩咐我父亲请人帮忙,将我家屋后的梧桐树砍了,紧挨着后门搭了一间厢房给我姑妈俩口子住。若干年后姑妈做生意攒了些钱,在附近买了房子,这才搬出我们家。但我祖母还不放心,经常要我父亲和我们带东西去那里看望,逢年过节就在我们家大团圆。
我祖母去世的时候,是象菩萨那样坐化的。我母亲请了自己一班老姐妹,为我祖母念经唱阿弥陀佛。她们告诉我,说我祖母去世几天后手都还是软的,说只有生前菩萨心肠的人才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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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吴位琼,自82年开始发表作品讫今,公开出版过个人专辑《守着没有花开的寂寞》、《你以为我是谁》、《吴位琼诗选》;另有与人合著《辛亥革命先驱一一刘静庵》等书籍出版。有作品曾发表于《诗刋》、《中华诗词》、《诗选刋》、《中国政协报》、《中国妇女报》、《湖北日报》、《长江文艺》等刋物。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省诗词楹联协会会员;武汉市作家协会、潜江市作家协会会员。现居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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