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治先生:政治道德論

唐文治先生:政治道德論

或問:「政治與道德,宜分乎?宜合乎?」

曰:「合則治,分則亂。治則盛,亂則衰。治則存,亂則亡。《論語》中有分言之者,『道之以政,民免無恥。道之以德,有恥且格』是也。有合言之者,所謂:『爲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衆星共之。』蓋言躬行道德,心理統一,而後土地始能統一。否則,民心渙而不聚,土地亦豆剖而瓜分矣。聖人答季康子曰:『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蓋言政治萌柢,在正人心。而欲正人心,必先自正其心也。」

或又問曰:「政之爲正,旣得聞之矣。敢問人心曷由正乎?」

曰:「明君子、小人之辨而已矣。『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義者,道德之根源,行而宜之之謂。發之於政治,大順乎人心,『所欲與聚,所惡勿施也』。利者,字義爲刈禾,公其利,則天下之美利也。若私其利於一已,則貪庸卑鄙,心術欺詐,刃立於旁。其弊也,因行政而殺人,且轉而自殺,并殺其子孫矣。哀哉!」

或有問曰:「義、利之辨,旣得聞之矣。敢問何由徙義而遠利?」

曰:「祛人心中『人己之見』而已矣。聖人言『吾道一貫』,曾子釋之曰『忠恕』,蓋言合人己爲一貫,卽政治之原理也。是故聖人先人而後己,賢者推己以及人,愚不肖有己而無人。先人後己,虞舜之舍己從人、取人爲善、與人爲善,道德之極則也。賢者推己以及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是也。愚不肖有己而無人,我處於寶貴利達之場,而置四海困窮於不聞不問;耽一己之安逸,而罔知人之困苦;求一己之尊榮,而罔知人之詛咒;訑訑之聲音顏色,拒人於千里之外。《孟子》引《詩》曰:『其何能淑?載胥及溺。』此之謂也。」

或又問:「人己之辨,旣得聞之矣。敢問居今世而言行政,宜何如?」

曰:「興廉務實而已。自聖門發明『利物和義以爲利』之旨,孟子生戰國時,七篇之書首辨義利。《大學》明言:『仁者以財發身,不仁者以身發財。』而吾國人專以『發財』二字爲口頭禪,或陽喜而陰用之。此等齷齪之弊不除,政治豈復有清明之望?國家焉得有振作之時?故今日惟有興廉,而嚴懲貪墨,譬諸霹靂震空,妖魅自然遠遁。若喜其爲我牟利,逢迎諂媚而用之,則民生日益憔悴、國家日舉阽危矣!此余所撰《紫陽學術發微》《陽明學術發微》二書,又《茹經堂五訓》及《勸善編》,學者不可不熟讀也。

虛矯之氣最足以害國。縱覽中外歷史。虛矯者未有不敗;實事求是者未有不興。孔子告季康子曰:『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又曰:『子欲善而民善矣。』行政者其鑒諸?故居今日而言道德、言政治,必當以明王陽明先生、近代曾文正爲師,吾中國庶幾有挽回之望。

陽明功業在明代,震耀一時,其全書未易卒讀,而明施邦曜先生所編《陽明集要》及《王文成全書》,宜三復精思也。至曾文正《與李申夫書》敎以『取人爲善』『與人爲善』二事,每日載諸日記以自觀省。余於三十年前,以爲致太平者必求興廉務實、體用兼備之士,而國人曾莫之悟。《孟子》言:『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又曰:『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其道維何?亦曰仁義而已矣。』」

(本文敬錄於《唐文治文集》第二冊,頁九四二至頁九四四。本文作於戊子年,即民國三十七年,一九四八年,原載《茹經堂文集》六編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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