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十首（2）

【初醒

当他从羊中醒来

那些白色的梦终于悉数变成蝴蝶

结成牧羊女的头花

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积年不化的雪一寸一寸

走入山的肌肤

比岁月更深

转成羊角旋风

在山坳里传唱经久不息的火焰

桃花扇上，一折一折地

拉开日光

犬牙斑驳，文豹参差

唯有草原的风

使人脊背发凉

【她说

她说自己是村庄的妹妹

像树桩，命运无可改移

每年她都回来一次

一次半年，不多不少

不住新房，住土坯房

为了表示对她的欢迎

墙体大多向右偏移

只有东面那扇她因失眠捶打过的墙

倔强地将头偏向了左方

【世界的乳头

你的手指仿佛世界的乳头

不然那只羊羔不会不停地吮吸你

向你的手指索要奶乳

向你的美丽索要智慧

向你的快乐索求宁静

为了你不知道的义，你将

哺育天下羔羊，一万次

你将十根手指伸进十只羔羊的嘴唇

但你不会哺育，如同公狗不会下蛋

如同母鸡生来孤独

如同你并不是你

【荒原树

荒野上的那棵树，老态龙钟，拄着枝丫

缄默千年后，颤颤巍巍地

说出了千百年的话——

它说曾有很多人愿意成为自己

但那些人都已经死去，并再没有活过来

它听过一万只野兽因发情、争斗而发出的大声咆哮

如同藤条鞭笞着发红的耳廓

它说那些人繁衍，在树下、田野交合

说这话的时候它的身体在簌簌地颤抖，枝叶喧哗

它见过两舱式飞船由火箭载着升空

没入灿烂的星辰，如同暧昧的笑容

它说沉默是世界的表象

而喧嚣却是永恒的河流

【嫖客

他不高，很丑，一脸雀斑

灯光昏黄，暧昧如去年的剑光

肢体透明如琥珀，结在树上

他说什么都不用

一支烟烧出时间内部的荒凉

他说我不是嫖客

钱币如雨下，他的衣服用钱编成

我不是来嫖的，他又说

红色的云来回飘荡

【哲学家

世纪末的黄昏

阳光将空间填得很满

因而有些衰微

如同离人的夜

他们打碎酒馆里所有的花瓶

撕烂所有油画

举起话筒，对着未来的人

再次冒充哲学家

谈起罗素、尼采、海德格尔

并说起多年的乡愁

希望自己能增高哲学的坟堆

就像女子增高自己的高脚跟

【禽流感

全国各地爆发了禽流感

人们都说我说为什么鸡鸭肉这么便宜

新闻也说尽量不要吃鸡鸭肉

超市里的德州扒鸡已经降到九块九

鸡蛋价格也大幅下降

前天安徽已死二十人

昨天河北一人吃大盘鸡致死

学校食堂里还卖各种鸡

我问阿姨

她支支吾吾没说出所以然

我想她其实想说

你们都有毒，需要以毒攻毒

我问鸡

鸡说平时你们吃我

现在让我也吃吃你们

【羊的凝视

我的村庄寂静

无边

正在被一只羊凝视

当它卧下时

一切都丧失了重力

房屋颠倒

树木悬在地上

人正在变成鬼

它重新站了起来

笑了笑

【立体派

如此狭义的夜晚不适合睡眠

适合将吉他——被乐谱吞没——弹成男人

长着胡须的双手

揉碎时间，扁平的面孔

适合将亚维农的少女扭成麻绳

上吊，伸出红色的长舌

绊住音乐绕着围巾的腿

情感的方块在魔方中游刃

乐器和静物依然和平共处

从杯子的眼睛中

有人称之为水

我认出你——被楼梯爬上的裸女

几乎占据了画面的全部

【图书馆的抒情

书架后面的半截面孔

由鸟群拼成

随意翻开的半本书

盛满昨日的月色

晕黄，目光从不遵循语法规则

散落在四处

叮叮当当

一只古典的钢匙敲打着

知识的铁碗

阳光中

被琴声吹乱的色彩

挥舞翅膀

涂满一排排的书脊

架成你眼中错落的彩虹

使你生出三克拉的欣喜

从而抵消

你一直以来的抱怨——

图书馆太过安静无法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