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谈 | 周芳:《关于上坟这件事》
每个春天,都是死亡开出的花朵
——《关于上坟这件事》创作谈
2017丁酉年,初一下午三时,在随身带回的日记本上,写上“关于上坟这件事”的开头一自然段。当然,在此,已经去后面菜园里给太爷爷太奶奶上过坟了,给三爹爹二林哥上过坟了,给朋友们致过新年好,发过红包,也抢了红包。反正新春美好,一路芬芳。
但这并不影响我考虑我的归途,是不是?我总会死,死了埋在哪,扣能不能回家来给我上坟。这是大事。在医院重症监护室做义工的那些日子,和死亡见面比较多,和死亡便也亲近了。它不过是驻扎在我体内的另一个我。一块硬币,你能说它只有正面,没有反面?世间万物正反相立,阴阳相生,多的去了。只是奇怪,我们却是不大谈论死亡的。
死亡,以及死亡衍生物,墓地,祭奠,追忆,是难以提及的字眼。你说,这些字眼过于沉重,又不免让人黯然神伤,不谈也罢。谈些热烘烘的东西吧,房子啊,车子啊,位子啊,老婆啊,情人啊。现实生活中,这些一抓一大把的话题,谈及每一个,都足够鼓动人心,欣欣向荣。
真的,我们不愿意谈论死亡。纵使死亡有一万扇谢幕的门,我们也飞驰而去,绝不在门前逗留。大概,我们以为上帝会偏爱我们,恩赐不死的权柄。死亡只不过是别人的事。
我的死亡是我的事,我要想好去路。我写完了文本的第二自然段,第三自然段。在抢红包、拜大年的间隙。
正月初三晚,返回孝感,高三学生扣要提前上课。《关于上坟这件事》搁下来。不是因为我要给她削苹果冲牛奶包饺子,时间不够。是因为我的心不够。我的心完全系在一件事上,分割不出一寸半寸。
这件事名字叫高考。128天后,扣高考。
这到底是多大的事呢?到现在,我也没办法思维慎密条理清晰列陈出一二三条,只知道高考高考高考,像个脂肪瘤,越长越大,越长越大。我像个行者,既臃肿,又难堪。走路跌跌撞撞,撞到的每一块石头都叫高考。
其间,发生了两件事。其一,清明节,扣所在的高三年级放不放假。我们一群陪读家长已经做好了不放假的准备。哪能放假哩,时间比黄金还贵。半天时间至少可以做两套试卷吧,高考总分至少可以提高五分十分吧。在湖北,高考分数性价比是这样计算的:一分一万人。这话怎么说呢,就是高考分数增加一分,就能超越一万名考生。不放假。对,坚决不能放假。列祖列宗,今年对不住了。我们暗自在心里拟好抱歉辞。
学校部署,放假。
班主任告诫,今年过清明节,家长们即使在天边的也要赶到学校,带孩子回家,在老家坟头上多烧几柱香,把你们期望考上的大学在祖宗坟前念上四五遍,拜托祖宗们记牢了。
第二件事。离高考倒计时的85天时,一名高三学生的爷爷病逝。能不能,要不要,可不可以,将这不幸告知这名准高考生?爷爷的灵柩旁,开了三次家庭会议。奶奶说,不要说了吧,如果孩子问起爷爷病好了没有,就说爷爷在医院里还要住些日子。作儿子的满脸是泪,跪在地上砰砰砰磕头。
可问题并没结束。今年的清明怎么办?按照学校高考备战的统一战略部署,孩子是一定要带回去上坟的。那多出的一方新坟要如何解释。
你看,从这两件事中,是不是看出上坟凌驾高考之上了。你反驳我,上坟也不过是高考助力器。然而,为什么只有上坟才配得上助力器的荣耀。
别给我说房子啊,车子啊,位子啊,这些热烘烘的东西。云烟散去。散不去的,是死亡,和与死亡相连的上坟。
《关于上坟这件事》的文本继续。
写下骨灰钻石,正值立春。窗户是斜开的,清冷的空气新鲜甘甜。灰喜鹊们在窗外叫得起劲,它们叽叽喳喳,叫醒桃花和李花。春风春雨也日一阵夜一阵地倒腾。大地情欲饱满,珠胎暗结。虽然夜里寒意依旧猖撅,偶尔的有雪和冰造访,但到底,春天总算会坐稳它的江山。一枝杏花粉,一树梨花白,一畦桃花艳,遍布红尘。
在活蹦乱跳的春天里,继续写下我的死亡,和死亡之后的去路。在死亡里,我才看得见“活着”。保不准,那娇艳的李花桃花之下,安放着我多少世先祖的骨灰。可不可以这样说呢:每个春天,都是死亡开出的花朵。【《关于上坟这件事》首发《槐荫文学》2017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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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 人 简 介
周芳,中国作协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孝感市作家协会副主席。着有文集《执手何须倾城》《沽酒与何人》《重症监护室》。曾获第五届、第六届冰心散文奖,第九届屈原文艺奖,第六届湖北文学奖提名奖。《重症监护室》列入2015年中国文学最新作品排行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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