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焕颐:人间要好诗
有人把当代诗的边缘化,归结于没有市场。这个说法对吗?答曰:不对!!诗歌,从她发声的那一刻始,就是宇宙的天籁,历史的性情。一句话,她是贯穿今古的精神领域的钟吕,焉能以商品市场的价值观来考量?!不错,作为精神珠玑经过出版发行走向市场她会转换成商品,但她又有异于商品。比如,商品可以定格定量根据市场需求批量生产,而诗歌则不能。否则,诗性就会沦丧。是故,诗心,诗态,诗缘,都对功利物欲保持距离。倘以市场功利来量化诗的边缘化,这就滑向庸俗社会学了!那么,当代诗在当代有没有市场呢?答曰:有!只不过这个市场,不是别的定位,而是容量十分广袤的历史和时代的精神空间。其所以困顿于边缘化的原因,窃以为还得从写诗者身上去找。试问,疏离人间冷暖,淡漠兴,观,群,怨的社会诉求,以怪诞晦涩为酷,以模仿西方的语言结构为新,以互不相联的语汇合组为奇。不讲究韵律美,一味追求所谓超现实,所谓超先锋的创作游戏……这样的诗会得到人民的理睬吗?能不边缘化吗?所以我对朋友们说:“当代诗没有市场,不能责怪任何人,而是写诗者自外于人民的精神诉求,自己把自己边缘化了!”
是的,我承认:当代诗的多元是好事,流派之多,自“五四”文学革命以来未有如今日之甚。然而,流派多而好诗不多,原因安在哉?答曰:写诗确实需要有悟性。有人故做歧译说什么学偷盗也要悟性云云……不错,干任何行当都要有悟性。但诗的悟性乃是指对文学的特有气质。不是吗?此悟性非彼悟性。于是陈景润可以当数学家,杨振宁可以当物理学家,梁漱溟可以当哲学家,但他当不了诗人。不仅此也,同是诗人,李杜有别,苏黄互异。即使同一个流派,比如闻一多就不同于徐志摩,冯雪峰就有异于汪静之。可见异彩纷呈的诗的悟性对诗人来说,何等重要。最能显示这种悟性的,莫过于写同题诗,举一个最近的例子吧,上海诗坛有个名曰《东方魔块》的四人组合较为出众。其特点,是常以写同题诗来互显诗的灵性之悟。她(他)们以各自不同的选向来写同一个主题:“爱情”。陈晓霞的《雪梅从不言爱》这样写道:“我去探访雪梅 / 那晚没有风 / 梅一直没有入睡 / 我和梅站在一起 / 一千种姿态 / 都归于寂静。”形象素洁,语言洗练。时东兵的《漫步森林》:一朵云霞 / 盛开青春的树上……”和陈晓霞的一样都是借物言情,两人手法一也。但热情的内涵,语言的构造,则大有差别。一个是冰雪情操,一个是青春狂放。薛锡祥一开口便直奔主题,《爱的密码》心直口快地说:“谁能破译其中造化?…… / 只有你知我知 / 倘若公开,那是天大的笑话。”陈曼英与薛锡祥同样直奔主题,《初恋的云》她抒情地“坐在漂流的翠荷上 / 摘一枝带银花的芦苇作橹 / 我们荡舟”。两人主题上的明朗是一样的。不同之处,乃是一个在直白中的厚朴,一个是细腻里的婉约。四人以不同的意象不同的语言构筑,写同一个主题:爱情。此中显示的不仅仅是诗人拒绝晦涩的诗风,更主要的还是揭示她(他)们对诗的追求——个性化的风格:因人而殊。惟其因人而殊,才有悟性的深浅之分。惟有深浅之分,才有诗品的高下之别。但不论怎么有别,首要的一点是要有生活气息,是要让人易于体会易于共鸣。抛开这前提去追求诗的意象标新,充其极也只不过是沙龙里的喧哗而已!这能怪人民不喜悦诗吗?人民不是不要诗,而是要好诗。端的是诗人如何来回应这个好字?
如何回应呢?答曰,民之所好者好之,民之所恶者恶之。只有这样,当代诗才可以走出边缘化的困境。舍此,是没有不二法门可以推敲的。
扬 子 江2006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