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成为医生之后,才治疗好父亲的喘息毛病,太多人走了弯路

——正文———
大概是1999年的时候,我开始有印象我爸爸是重病缠身的。
因为那时候我爸爸的体力很差,干点农活很快就喘的不得了,上不来气,看着很难受。每一次喘息发作都能感受到他气管的痉挛,那种喘鸣音让我一辈子忘不掉。
听说我爸爸年轻的时候就有这喘息毛病了,一直没治好,后来更严重了。
吃了很多草药,很多偏方,花了不少钱。当时家里经济困难,可能大头都给爸爸买药去了。还记得村里有一个郎中,听说是专门医治这种喘息毛病的,他管我爸爸的病叫做慢性支气管炎。
他给出的具体药方我不记得了,但大概知道,因为药方中需要用到田蟹和一种小溪边才长的野草都是我去抓、摘回来的,那时候我12岁左右。妈妈要打零工补贴家用,爸爸发作时喘不过气,弟弟妹妹还小,所以抓田蟹、采药的重任就落我身上。
每天一放学,我就扑田野、小溪去,努力一个多小时,收获也满满,虽然累,但看着篮子里的田蟹和野草,我仿佛看到了恢复健康的爸爸。
多累都值得。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大概就是这样来的。
后来我才知道,我爸当然不是慢性支气管炎,所以这次的田蟹和草药没有丝毫效果,除了付出我的劳力,我爸妈还给了不少钱给这郎中。
每一次都是失望。
后来还吃过生的蜜蜂、吞过蛇胆、喝过药酒等等,用这些药之前,人家都说肯定药到病除,事实上除了花多几次钱,一丁点效果都没有。我爸还是每天都有喘息发作,每次发作都干不了活,都要咳很多很多非常粘稠的痰出来,那种剧烈咳嗽的声音,恐怕这个村子都听到了。
后来村里一个诊所医生介绍我爸说,有一个药,叫做异丙肾上腺素吸入剂,平喘效果很好,又便宜,当时记得是6块钱/瓶。
我爸买了,用了,的确不错,每次喘息发作的时候吸入2下这个药,立马就止住了喘息。
我爸爱不释手。
生活似乎也有了些转变,因为我爸能从事一点体力活了。
后来我才知道,异丙肾上腺素这个药对喘息当然有效啊,因为异丙肾上腺素是一种非常强力的β受体激动剂,而我们的气管平滑肌上有很多这个受体,只要激动了这个受体,气管就会舒张,也就能平喘了。
但这个药也有一个非常突出的缺点,用了之后心脏跳得很快很响,有时候觉得心脏就要蹦出来了一样。我爸说。但瑕不掩瑜,起码能迅速平喘了。
(异丙肾上腺素在激动气管平滑肌的同时,也能激动心脏,所以会有显著的心脏不良反应,长期使用可能会增加猝死率,我后来才知道)
但随着用这个药的量增加了,效果也越来越差了,效果差的后果就是被逼着用更大的量,这是个恶性循环。
那个夏天的凌晨,我爸喘息又发作了,而且是非常非常严重的那种。
我到他床边看他时,他端坐着,说不了话,全身的力气都在喘气了,口唇发绀。
妈妈也是吓得不行,赶紧让我找诊所医生过来。
我撒腿就跑,也顾不上黑夜的恐惧,连跑带摔到了1公里左右的诊所,敲开门,把医生请来我们家。
我心里默默念,老天爷,你可千万不能就这样夺走我爸爸啊,我宁愿折寿十年,如果不够那就二十年,也要保我爸爸平安。求求你了。
医生携着药箱跟着我一路小跑回来,后来打了一针,休息了十几分钟,慢慢才缓过来。
老天爷大概是被我感动了。
当时打了什么针我不知道,但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地塞米松之类的激素,因为静脉或者肌内注射激素是非常好的平喘药。
感觉每发作一次,爸爸就虚弱一点。
时间到了2001年左右。
我永远不会忘记这
年的这件事情。
那年我在读初中。
那天晚上,我大伯开车来到学校找到我,说我爸发病,被送入村里卫生院了,赶紧回去看看。
我一听,脑袋炸了,嗡嗡响。
我知道,我爸肯定是出事了。我每天都在担心这一天的到来,因为他的身体状况真的非常不好,三天一次小发作,十天一次大发作,天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一次特大发作,我们全家都人心惶惶。
这一天终于来了。
我忘了是怎么到达医院(卫生院)的了。
一到卫生院,弟弟看到我来了,哭着跑出来,拖着我的手,告诉我说,爸爸病得很重,好像快不行了,你快去看看他。每当我回想这个画面,我都依然心疼我的弟弟,那时候他还不满10岁,经历了这么恐怖的事情。
妈妈、妹妹、叔叔伯伯都在,爸爸躺在卫生院抢救室床上,口唇发绀,口唇周围有白沫痕迹,显然是有过口吐白沫情况发生。
他昏迷了。正在吸着氧。
妈妈眼睛也哭肿了。妹妹还小,不懂事。
大家告诉我,今天傍晚爸爸喘息又发作了,弟弟陪同去了诊所,诊所医生给吊了药水,药水没进去多久,爸爸就说不行了,更难受了,让弟弟叫医生,话刚落音,爸爸就倒地了。
弟弟害怕极了,叫来医生后一起送来了卫生院。
卫生院当时给出的诊断好像是说药物中毒,现在想起来,当时诊所医生应该给我爸静脉输注了氨茶碱之类的药物,氨茶碱之类的药物平喘效果也不错,但是如果用药速度过快、浓度过高,那是非常危险的,分分钟就出现茶碱中毒,休克、昏迷甚至死亡都是时有发生的。
我轻轻呼唤着爸爸,爸爸没反应。
医生说卫生院水平和设备都不够,不能久留,要转到县医院去。
大伯带着我两兄弟坐上了救护车,护送爸爸。
一路上我问跟车的医生,我爸爸严重么,会不会醒不过来了。
我多么期待他能回答我,能醒的,别担心。
但他告诉我的是,病情很重,是有可能醒不过来的了。
那一瞬间,我泪流满面。
弟弟更加是吓到哇哇大哭。
到了县医院,住入了呼吸内科,估计是抢救室,一个小房间,就一张病床,周围很多仪器。现在我才知道,那个房间叫做监护室,是专门用来收治危重患者的。
医生回顾了爸爸的病情后,说考虑是药物中毒、严重哮喘。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我爸爸这个病,是支气管哮喘,而不是慢性支气管炎。
在这之前,我家里有当官的亲戚也带我爸去过省城广州看过,但医生都是束手无策,没拿到什么好药,也没明确说是什么问题。或许是当时我太小,记不清了。
医生说,没有意外的话,是会醒过来的。
妈妈感激涕零。
那一个晚上,妈妈带着我们兄妹三人,直接在监护室打地铺了,守着爸爸。
原本医生是不让我们打地铺的,怕影响走动。后来可能看我们实在是可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半夜,爸爸似乎醒了。
他开始大呼大叫,好像在做梦一样,在说梦话。
我一辈子也没办法忘记爸爸当时说的话。
他表情痛苦,好像是哀求谁一样,说我的孩子还小啊,不想死啊,我的大儿子还在读初中,小儿子和女儿还在读小学呢,不想死啊,不想死.....
我原本已经睡意朦胧了,听到这话后,再也忍不住,泪水如泉涌一样,扑簌簌落在病床旁。妈妈也是心酸不已,哭成泪人。
医生过来了,说我爸爸这样不算醒,是谵妄。
后来用了点药,爸爸就安静入睡了。
第二天,爸爸终于醒过来了。
他还是很虚弱地躺在床上,却想挣扎站起来。妈妈告诉他昨天发生了那些事情。他自己倒也还记得一部分,说当时候气喘,跟弟弟去诊所,一开始在打点滴,后来好像就晕倒了,然后后面的事情都不知道了。
我尝试问他,做完做梦说了什么话还记得么
爸爸说有做梦么,不记得说什么了。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谵妄的人,是不会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话的,因为谵妄也是意识障碍的一种,病人神志是不清楚的。
爸爸几句话,我一直深埋心底。
我发誓,我一定要做个医生,自己亲手治好爸爸的病,不能再这样受折磨了。
住了2天院,爸爸就嚷着要出院回家了。
当时我虽然还小,但也算懂得爸爸是心疼钱,那时正好是我交学费的日子,家里总共就那么点钱,如果都交给医院,那我就没钱交学费了。
现在回想起来都还是酸涩不已。
医生半开玩笑地说,你倔强要出院,好,如果你能站起来,并且走得了两步路,我就让你回家。
爸爸笑着说,那容易得很。
刚准备起身,就说不行了,头晕,房子都在转。力气也不够。
你就省点力气吧,医生好心的说,你大病初愈,甚至说还没完全愈呢,就想着回家了,还早着哩,都还站不起来怎么回家。
爸爸只好配合着再治疗了几天。
终于一天比一天好。
顺利出了院。
出院当天,妈妈把爸爸入院时穿的裤子找出来,帮爸爸扣好皮带,发现人瘦了一大圈。爸爸笑着说,也省去减肥的力气了,好得很。
虽然是笑话,但谁能笑得出来。
医生告诉我们,说异丙肾上腺素这个药不能再用了,这个药对心脏损害很大,再用恐怕会造成不可能的心脏损伤,得换一种药了,叫做沙丁胺醇气雾剂,这也是一种平喘药,而且比较新型的,不影响心脏,就是贵了一点,要25元/瓶。
爸爸听说有更好的药,很开心,但一听说价格贵了几倍,又有些犹豫了。
后来在我们的劝说下,爸爸终于扔掉了异丙肾上腺素,从此用上了沙丁胺醇气雾剂。沙丁胺醇气雾剂也是一种β受体激动剂,但是它的好处在于只会激动气管,基本不会激动心脏,因为它有受体选择性的,这点比异丙肾上腺素高明。
我爸爸被诊断为支气管哮喘,可惜的是,当时的医生也仅仅是建议我爸用沙丁胺醇平喘药而已,并没有建议我爸用吸入糖皮质激素治疗,而后者才是治疗哮喘的重中之重。当然这也是我现在才知道的。
为什么当初医生不建议我爸用吸入糖皮质激素呢,我考虑有几个原因,第一,当时还是2002年左右,哮喘的诊断治疗指南还没完全普及,很多医生还不知道可以用激素来治疗哮喘,在我们那里的小县城就更加是孤陋寡闻了。当然,也有可能当时这个药很贵,医生有跟我爸说,但我爸没有执行。
反正,用沙丁胺醇也比用异丙肾上腺素安全。
起初一瓶沙丁胺醇气雾剂能用2个星期,这个药好像是一瓶油100喷,每次发作时候要喷2-3喷,我爸爸2个星期就干完了一瓶,说明基本上天天都有喘息发作了。
就这样坚持了几年。
后来一瓶沙丁胺醇用不了两个星期了,只能用一个星期,甚至严重的时候2-3天就干完一瓶。
情况不乐观。
直到我上了大学。
我报考的志愿是临床医学,这是毫无疑问的。
我要亲手治好爸爸的病。
刚读大学那一年,我一头扎进图书馆,翻阅各种呼吸病学、哮喘病学的资料,后来又开始研读指南,这对一个大一大二的医学生来说是有些难度的,但我都啃下来了。
读完书后就开始跟老师交流沟通。
后来在老师的指导下,我确信治疗哮喘的最关键不是平喘,而是抗炎。
为什么呢?
因为哮喘这个病的临床表现是喘息,一旦接触了诱因就会喘息发作。但其实哮喘的本质是气道内有炎症,具体这个炎症怎么来的很复杂,三言两语讲不清楚,医学上也没彻底搞明白,但是结果就是哮喘患者气道有炎症,这个炎症导致了气管痉挛,出现喘息。
所以治疗应该是抗炎为主,抗炎应该是上游治疗,平喘是下游治疗。
这个观点让我茅塞顿开,也让我如获珍宝。
我打电话给爸爸,让他去药店买一个药,叫做沙美特罗/氟替卡松干粉吸入剂,这个药是个复方制剂,包含了两种成分,一种是沙美特罗(平喘药),一种是氟替卡松(激素),双管齐下,治疗哮喘疗效非常突出。
我说这个方案是学校老师给我的,放心使用便可。
爸爸将信将疑,斥了巨资(当时差不多200元/瓶)买了一瓶这个药。
想不到,效果出奇的好。
3天后,爸爸来电话,告诉我说,这真的是神药啊,用了之后这几天都没有喘息,沙丁胺醇都放一边不用了。
我听了后也是大喜过望。鼓励他,继续用,药虽然贵,但因为一瓶药能用一个月,平均下来也不算太贵,能承受。
2个星期后,爸爸中气十足的告诉我,儿子,这回真是治疗对头了,爸爸已经好多年没这么舒服过了。
讲话大声了,重活也能干了。
以前那个病恹恹的爸爸,终于不去不复返了。
从那以后,爸爸就用上了沙美特罗/氟替卡松这个药,事实上这样的药物还有一种,叫做布地奈德/福莫特罗干粉吸入剂,两个药差不多,有些细微的差别,对于哮喘患者来说,都是福音。
后来我建议爸爸跑步,因为很多研究都表明,哮喘患者更加要坚持运动锻炼,不要害怕哮喘发作而不敢运动,相反,适当的运动锻炼能提升肺功能,有助于疾病的治疗。
爸爸最初能一口气跑1公里。
后来一口气能跑5公里。
现在,随随便便就跑将近10公里,还可以去游泳,唱歌。体力比我还好。
他真的活过来了。
在我成为一个临床医生后,他真的重获新生了。
尤其是2010年开始到现在的11年里面,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妈妈都说,爸爸现在已经是正常人了,不用担心了。
这十多年里面,爸爸再也没有半夜喘息发作过。
再也不需要半夜去敲诊所的门。
因为糖皮质激素吸入以后,抑制了气道内炎症,也就预防了喘息的发生。正如钟南山院士所言,绝大多数哮喘患者都是可以控制得住的,只要合适的治疗,他们几乎都可以过上正常的日子,虽然不能彻底根治掉哮喘,但是可以控制不让发作,那就足够了。
哮喘是个慢性病,就跟高血压、糖尿病、冠心病一样,妄想根治还是不行的,关键是控制它,不让它影响生活就可以了。
很多人一听到糖皮质激素几个字就害怕,认为这是激素啊,是老虎,能不能用啊,副作用会不会很大啊。
激素是被妖魔化了,激素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就是救命仙丹,滥用那当然会带来恶果。治疗哮喘用的激素,首选是吸入的,药物直接进入气管,作用在气管,不影响全身,副作用一般不大。
除非病情很重,需要短期内加强治疗的,才用口服激素或者静脉激素,这些副作用就比较大,需要在医生的指导下控制剂量和疗程。
我爸爸的哮喘已经控制好了十多年,我希望其他哮喘朋友一样能控制好自己的哮喘,不要走那么多弯路了。
为此,我从2015年开始做医学自媒体工作,宣传正确的哮喘治疗理念,也帮助了数百位哮喘患者,我并不是直接给他们提供治疗,而是告诉他们要如何正确去治疗哮喘,而这些知识,有时候在医院是得不到的,一方面是临床医生工作繁忙没有太多时间跟大家科普,另一方面也是患者自己缺乏自己去了解疾病的精神。
我现在的工作是重症医学科,时不时还会遇见重症哮喘患者,很多人都是被耽误了治疗的。
希望你也一样,控制好哮喘,过上正常的生活。
感谢您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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