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根斯坦传》:刻意攀登山峰之人

让我动手拿起这本书,是源于跟朋友打赌,“要把无聊的事做到极致”,读一本超级“无聊、无趣的哲学人物传记”。好吧,那就读这本呗,600多页的书,无需想太多。毕竟疫情时期的各种极限挑战,能达成也是挺酷的一件事。

挑战由此开始。

朋友说,“真的挺难读”。

读完 40 页后跟对方见过一次,我有些迟疑地问了一句“我觉得不难读啊,挺有意思的一本书,而且他家族的故事就是有趣的历史”。对方眨了眨眼说,“他的成长经历有什么难读的,就像故事一样,经历越多有趣的事也就更多,而他的家族本身就充满故事性。”停顿半晌后,才又接着说,“我讲的难读,指的是维特根斯坦的学术学说,他的哲学理论观点”。

唉,让人尴尬之极……

的确,哲学理论太高深,只能摘抄几句陈嘉映先生的话,作为这本书学术的呈现。“维特根斯坦的哲学事业就是要为意义划定界限:哪些言说是有意义的,哪些是无意义的、不可言说的。”“哲学根本不提供任何理论,提供理论是科学的事情”。

但,我是喜欢这本书的,尤其对他的生平,对他一次又一次的人生抉择感兴趣。究竟是什么在引领着他,让他做出超越常人的举动。

维特根斯坦出生在维也纳一个富可敌国的家族里,他的家族为了切割血统里的犹太背景,同时为了维护家族的财富帝国,这个家族的子女与法官、律师、教授等通婚,为家族需求建构一个可以依靠的服务系统。同时,这个家族家训的主旨是,延续家族生意,接受一种使他们的心智练就商人式智性严格的私人教育。在这样的环境下,他的两位哥哥自杀。而维特根斯坦则缺乏家族其他男性成员身上标志性的反叛和人性。他4岁才开始说话,而他自己则被认为是这一胞孩子里迟钝的一个。14岁之前,他都认为自己没有天才,而是被天才包围。

童年时的他在家人印象里,是一个满意快活的小孩,但在日后他强调说自己的童年不快乐。这一反差印证了他8、9岁站在自家花园台阶上对“诚实”的思考—— 撒谎对自己有用,为什么要说实话?

对维根特斯坦而言,是以上问题激起的强制倾向把他拽进里哲学。可以说,是哲学找的他,而非他找的哲学。

在维特根斯坦成为罗素的学生之前,他在曼切斯特从事航空学的研究,他打算建造自己设计的飞机,最终让它飞上天。但对哲学问题的着迷,让他听从了朋友弗雷格的建议,到剑桥跟随罗素学习。这个建议成为维特根斯坦生命中重要的转折点,不仅让他成为罗素的爱徒,同时也让那个时段的罗素找到了具备青春、活力和能力的人,发展开创出自己新的事业。

在维特根斯坦跟随罗素学习两年后,他成了罗素另一种意义上的导师。罗素在维特根斯坦面前,只能做听众、跟随他的哲学命题。但隔年后,维特根斯坦同罗素决裂,理由是“源自本性的巨大差异”。

随后一战爆发,维特根斯坦作为志愿兵加入奥地利军队,除了因为爱国,他还有一种强烈的愿望:让自己受一点困难的事,做一点跟纯粹智力工作不同的事,他强烈希望由此而“转变为一个不同的人”。

(这个节点的选择,我认为为他后期的种种选择打下伏笔。他故意让自己选择苦难,从而逃离家族带给他的优渥环境。在他与家庭的关系上,始终抱持一份冷漠的疏离。虽然他不是任何一门宗教的信徒,但他对自己清教徒般的生活应该说是刻意追求。

维特根斯坦相信尼采著作中有一点真理的一个《反基督》里的段落—— 宗教的本质在于情感(或照尼采的说法,本能)和践行,而非信仰。这个观念在维特根斯坦此后对这问题的思考中一直是个恒常的主题。对他来说,基督教是“通往快乐的唯一可靠的途径”—— 不是因为它应允了一种死后的生活,而是因为,在基督的言谈和形象里,给出了可供效仿的、使苦难可承受的一个范例、一种态度。)

战争确实改变了他。经过四年的战时服役和一年监禁;面临过死亡,经历了宗教觉醒,为别人的生命负担过责任,忍受过长期的封闭监禁——狱友是一些他之前不会与之坐一个火车车厢的人。这一切令他成了一个不同的人——给了他一种新的身份认同。在某个意义上来说,战争结束后,一切都改变了。他再也回不到从前——战争中经受的艰难对他来说不是某种避之不及的东西,而恰是给予他的生命以意义的东西。若躲进家庭的富足和自己的教育提供的舒适和安全里避开风暴,将牺牲掉他与苦难做斗争时的一切收获。那将是为了生活在平原上而放弃攀登山峰。

所以,当他战后回家,是当时欧洲最富有的人之一,他在一个月之内遣散了自己继承到的全部财产。随后搬离大家庭,远离哲学,到“一个纯农村岗位”——维也纳南部乡下小而贫穷的地方做教师。但他对工作的投入,他的高期望值与强制学生的严厉方式为难和惊吓了当地人。之后他又转辗了好几所乡村学校,但结局也比上一个小学好不了多少。但是,他在此期间对奥地利教育改革作出了最持久的贡献——编写出《民校学生词典》。

1929年之后,他继续回到剑桥再开始做哲学,直到1941年又再次离开。期间还去到俄国,原本想要在那里定居,从事体力劳动者,或从医,总之要放弃哲学。他承认自己的选择是“糟糕的,甚至是孩子气的,但也是深刻的,甚至是好的”。但俄国人告诉他,他自己的工作是有用的贡献,应该回剑桥去。

1936年,维根特斯坦还准备了一份忏悔录。他大概觉得像自己坦承欺骗是不够的;恰当的“拆毁骄傲”—— 拆毁引起他的软弱的骄傲 —— 还得向别人忏悔。对他来说这是件极端重要的事情。他也确实做了这件事,有些人感动的接受,有些人心不在焉的看着,还有些人选择不接受(其中包括他任教的乡村学校的家庭)。

随后开始药房勤务工的新工作。

1944年后,他又再次回到剑桥,一直到1951年辞世。

在这期间,他都过着清贫、简朴的生活。虽然他在哲学界声名大噪,但如果不说他就是赫赫有名的维根特斯坦,旁人会误认为他是街边的流浪汉。

这本书最让我着迷的部分,是我追寻的谜题,“什么是他生命最大的意义”?

亦或真如他自己所说,“牺牲掉他与苦难做斗争时的一切收获,那将是为了生活在平原而放弃攀登山峰。”

我尤为喜欢他的这句:我们不需要任何理论,我们不作任何解释,我们只进行描述。很多人觉得这怎么可能呢?

我想,这大概可以描述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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